与君长决①

从没觉得时间过得那样快。每日太阳冉冉升起,我便问魅儿,“天亮了?”

“是啊。”魅儿的声音脆生生,富有活力。

“倘若,你姐姐还在,也不会有遗憾了。”我从心底里鄙视他们一伙人的做法。为了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任意拆散原本幸福的家庭,在半路出来救人,让当事人感激涕零,从此为杀人凶手卖命!

“小姐……”魅儿的声音哽咽,默默落泪,“不止我一人。当初是我不好,险些听信于金钗的话,下毒害你。”

我并不想计较那么多,已然坐上一条船,何必抓着以前的小辫子死不放手?

“魅儿,”我拉她坐在身侧,语重心长道,“你本善良,我不怪你。你真想置我于死地,尚且可以做得轻而易举,那日,便不会失手了。”

她的小心思,我怎会看不懂?

多日的相处,人或多或少会产生感情,而那种感情,是与生俱来的。不可创生,不会消灭。

——

到了第三天,整个人开始犹豫,后悔那刻武断的决策。

披衣起身,东方露白。天没有完全亮,而我已经辗转反侧了。

院子里的植物都蒙上一层白霜,湿漉漉,透亮晶莹。

回廊上的山茶花,开得正旺。我摘下一朵,放在手心。花蕊里的露水,一下滑出,如惊险一游,终归于平静。

茶花色泽莹润,如刚出生的婴儿,浑身透白。

我抚摸良久,直至花朵出现锈斑,长吁一口气,丢进土地里,润物无声。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残破的山茶花,愿你滋润下一季的树木,让它们更加葱茏,蓊郁……

回廊尽头有一座小巧的亭子,我望一眼,回屋披上一件大氅,继续向前……擦擦石凳上的秽迹,挨着坐下。

时光莫不静好。

也曾于青涩时徘徊,常常幻想自己的最终归属,万万没有想到,会穿越时空,并且爱上最不该爱的人。

丢下在那里一切烂摊子,要爹娘和姐姐收拾,他们情何以堪?

穿了也罢,若是听从阿玛的安排,嫁给白少,又有省去了多少伤心事?那时苍然出逃,伯伯帮衬不少,阿玛会难为他吗?

心里愈发难过。尤其是对伯伯。

他总是无私帮助我,即使在最危难的时刻,也不离不弃。

——“别坐在这里发呆了,你身子弱,要静养。那日的事,都过去了。”

是那熟稔于胸的音调,我抬眸,指着蔚蓝的云际,不着边际道:“踏春是最好的。”

——“你怎么还不清醒?于金钗他们就要祸害你们了!离间这么卑劣的手段都使出,你继续坐以待毙?!”

“棉暖,”我出奇地平静,声音毫无波澜,“我们不是心意相通吗?你不知道我接下来的计划?”

她语塞,迅速掩饰。

——“花费那些没用的心思,不如多看看育儿的书籍,想想怎么培养孩子。”

我摇头,还是说出心底的困惑,“我们疏远了。”

听见这话,她先是无奈苦笑,而后淡然摇头,前后情绪差异巨大,让人摸不着头脑。

我不想难为她,“你选择沉默亦可。”

——“不!”她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

——“实不相瞒,我感觉自己留在这里的日子不久了。”

“你要去另一个地方?”

——“不知道,所以我想在这之前,最后一次看看姜衡,就看一眼。这几年的相思,似一条情根深种的蛔虫每日吞噬我的理智,叫我无法挣脱。小暖,没人能帮我,只有姜衡!”

姜衡。

过了几年,这个名字再次被提出,我开始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人,能让棉暖这个名副其实的格格久久不忘。

我说出自己的计划,更加坚定离开的决心,“我想好了,我已联合魅儿诸人,于七日后逃走,至于方法,早就策划好。离开月园,我回上海,和阿玛伯伯汇合。”我驻足,遥望即将日出,打算见证,“想必这么多天,你把北平已然找遍,既然姜衡不在北平,肯定在别的地方。去上海,离希望又进了一步。”

——“小暖……”我能听出她声音里的犹豫。

“我的心已是风烛残年,徒有年轻的皮囊。对爱,我已心如死灰,不会复燃。这样,我该尽力帮助你了!”我真心道,“不用道谢,这本就是你的躯体。”

——“千言万语,静待良辰。小暖,谢谢。只是,你应该给栾沂一个机会。”

“有的。”我的眼睛逐渐迷茫,“今晚,是大限。”

——

“小姐,咱们可以走了。”

我接过魅儿递来的黑色大氅,披衣上身,“好,这就走。”

每步走起来是那样决绝,不拖泥带水,要真心帮助棉暖,只有先解决自己的俗事。

畏畏缩缩走到门口,猛地停下,大氅碰上魅儿的衣裳,窸窸窣窣摇响,我一哆嗦,便问:“不会被发现吧?”

“不会。”魅儿果决说,“叫人在夫人晚餐里加入少量的安眠药,老爷今晚有应酬,回来很晚。”

“好。”我放心了。跟上魅儿的脚步,轻车熟路走到月园门口。阿莫早已守在那里,远远向我们招手示意。

都是我们的人。心安了。

“小姐。”阿莫规规矩矩给我行礼。

我全然没有心思,挥挥手,“不必多礼,我和魅儿以姐妹相称,你将来还不是我妹夫?”

“小姐!”魅儿娇嗔,连阿莫也有些无语。

一时气氛僵硬,我讪笑,“行了。我们走吧。”

阿莫把我们引到门口,先后扶我们上了马车,叮嘱我们一路小心。

魅儿在外驾驶马车,我撩开车帘,遥望窗外。

当年,也是坐在这样的马车上,栾沂在车外驾驶着,我和伯伯坐在里面。一直相同的是,惴惴不安的心思,我现在还存着……

罢了,存着也不是丢脸的事,至少我绝非薄情寡义之辈。

就当这一切皆是孽缘吧!

“小姐,到栾府了。”魅儿掀开帘子,朗声道。

我浑身一阵发憷,勉强站起,却忽地跌倒。

“小姐这是怎么了?”

“不碍事,腿抽筋了。”我微笑,看着厚重的大门,对魅儿说,“去叩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