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背英姿①

汽车渐渐驶向郊外。

窗外的景色不再熟悉。

远离了城市的喧嚣,原是这般美好。

他认真道:“前段时间,我去美国出差,拜访了红极一时的眼科医生,允诺重金,下月,杰克逊医生就来帮思慕看病。”

“重金?红极一时?”我微微诧异,迅即说,“我明白的,可思慕的眼睛,你知道,是治不好的,不可强求。就看他平静长大也挺好。”

“不要固执,这样对思慕是不公平的,他有机会治疗!“

“奋起。”我忍不住唤他的名字,却有极短摇摇头,那些痛苦往事不愿回忆,“那年,一定是大火灼伤了他的眼睛,早已无药可救。我们今天在这里白白浪费时间,还不如替他找一家好点的学校。”

他却忽然丢开我的双手,神情冷涩,表情难堪,“那都是迷信!迷信!你明明知道,大火没有碰到思慕的眼睛,更别谈伤到瞳孔了。”

车内死一般沉寂。我们都忿忿转头,发誓不理对方,却又纷纷回头,欲言又止。这大抵就是思想上的不同。他接受的是国外的先进教育,而我,仅仅是读那些死书。我自然晓得,却碍于面子,死活不承认。

扪心自问,从北平逃来至今,他待我十分好,甚至可以说是骄纵。他从不去提栾沂,即使他知道我仍旧没有忘记他。

我月月给他写信,他眉头也没皱一下,笑道:“你开心就好。”

这样的爱,于无形中渗透内心,却走不进每个角落。因为,我没有忘记他……

一次他逼我逼得急了,我大吼,“你若是一味等我,这辈子就等着当和尚吧!”

他没有臆想中那般难堪,而是整理一下思绪,在我以为他会放弃时,快速出手,搂住我,道:“那正好,我是和尚,你是尼姑,咱俩打平了。”

泪催得拼命流下,似斑驳绚烂的琉璃,悬挂于满天星斗之上,沉沉欲坠。

“奋起,我不值得你爱。当年我不顾婚约在想,毅然决然和他离开,对你不敬;然则轻易把自己交给他,对你不尊。这样大逆不道的人,还会永远爱着吗?!”

他苦苦笑着,语气依旧温暖,“爱情不问等价,爱上你,只是一瞬间,就在宾馆,就在那刻。小暖,我真的可以等,若你的心不归来,我绝不勉强你。”

……

数不清的一幕幕,拼凑成这些年来的绚烂,免去了那苍凉的孤寂。两个人,注定不会孤单。

念及此,百转千回,回首盈盈一笑,道:“我知道了,试一试也无妨。”

他不想我会这么快应允,眼角竟是惊奇。最后,竟然拿手掐掐大腿,“哎呦”大呼:“痛,很痛!”

“你干嘛?”

“不是在做梦啊。”他喜笑颜开,低头吻吻我的双手,道:“耐心等着,一会就到了。”

手依旧别他紧紧攥着,只是,温暖仍旧……

万千感慨,唯唯想到,他爱的是棉暖……

——

公园的环境果然很幽静,日进午间,林荫小路上,三三两两的行人,缓步移动,大口呼吸新鲜的空气。

一阵微风拂过,落进彼此的心间,会心一笑,毫无芥蒂。

我挥挥手,示意我想去树荫下休息,而后自己回到车上,拿出月白色的铺布,放置于树荫下,叫我坐下。

我乖乖点头,坐下。

时光靖好。阳光依旧。而心境,却是大大的不同。

“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去公园里的餐厅,老九定好位子了。”他温润如玉地笑,仿佛世间的一切,都没有我重要。

“唔。”我下意识道,“他没说别的?”

“什么?”

“哦。”我反应过来,摇摇头,立即靠在他身上,果然,他似乎忘记刚才的话题,迅速噤音,一脸陶醉的姿态。

心里在狂跳。好在他没继续问下去。

每每白少来看我,临走前,张康九拉我去没人的地方,就说:“这是个圈套,你要理智。”

开始不明白,后来渐渐明了,他的意思,是说白少在给我下套。我并没有忘记从前他和万宁环的计谋,所以,总是代信不信,代理不理。

说白了,万宁环也是他的工具。他妄想一日取代白少!

念及此,我幽幽不语,他只看着我,问:“为何忽然不说话了。”

“你要小心张康九。”我大呼不好,居然把隐藏许久的话说出,懊恼不已。就算张康九真要叛变,但他也曾帮过我,于我有恩。

他不以为然,敲敲我的脑袋,“怎么冒冒失失说这样的话?还在记恨他说你煮汤不好喝吗?”

脸微微红起,却顺水推舟,“是啊,大家都不说,就他拆我台,多没面子呀!”

“也不能完全怪他,那汤,确实……”说到这,他停下了,没有继续。

“连你也!!”我气愤离开他的臂膀,赌气不理他。

他笑道:“没有哇,小暖误会了!“说罢,整张脸贴过来,细细凝睇我,仿佛走近灵魂中去……

在他的带动下,我亦仔细看他,渐渐沉浸到那幽深的眼眸中,拔不出来。

他的唇缓缓靠近,我连忙躲开,脑子渐渐清明。在做什么?!怎么能让他轻薄?!

“咳咳——”他尴尬望望天,起身拍拍衣服,道,“不早了,我们去吃饭吧。”

“好。”我一壁应着,一壁起身。他伸下大手,掌心的纹理清晰可见。我了然把手交给他,助力起来,却忽然一阵眩晕,直直摔进他的怀中。

他的有急躁,问道:“哪里不舒服?”

“没事,就是一点晕,不影响。”

他笑笑,却擎手拿捏着我的太阳穴,一遍遍温柔吹气,“没事的,多吃些补品就好。”那卷带着烟草味的清新口气,直逼入我的心房,来回徘徊,久久不愿离去。

刹那间,自觉的身体一震战栗,微微有些惊愕,他问:“怎么了,抖得很厉害啊!”探探额头,道,“若是不舒服,我们回家吧。”

若是不舒服,我们回家吧……

这句话,险些让我热泪盈眶,却自强装镇定,立直身子,道:“好多了。这里风景很好,天气又过得去,不去玩玩,不是白来一趟了?”下意识拉住他温暖的大手,笑道,“我们去吃饭吧。”

他欣喜若狂的模样我全然看在眼里,居然也朝他回眸一笑。他道:“好。吃饭。”

不知是不是心寂寞久了,连语言、神态都不受控制,只是随着本能,和周围人交流。

以前是那样抗拒白少,今天,却出奇好脾气,愿意和他做些亲密的动作。我知道,那和倾慕有关……

人大抵都是这样,抓住一件好的物什,便不愿放弃,即使死去,也要牢牢攥在手心,生怕过奈何桥时遗忘。

也好在,我始终没有忘记栾沂,因为他是思慕的亲人。

爱情褪去,留下是温而不变的亲情,却也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