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顾怀瑾踏出宅邸的时候叶怡然已经背着书包靠在自家私家车边等着她,见她出来了笑吟吟地迎了上去,“这两天睡的有什么差别吗?”
“一样。”沉静的面庞看不出一丝波澜,顾怀瑾自是知道她是在调侃自己那晚夜不归宿,留宿在路澜清房中的事儿,但是整宿的繁琐导致她今早没有任何心力同叶怡然开玩笑。
相处了这么多年,叶怡然敏锐地察觉到她面上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疲惫,收起了玩笑心,同她坐进后座后嘱咐司机开得平稳些。
进了教室,顾怀瑾便习惯性第一眼望向桌上热腾腾的早餐,眼眸的柔和似是冰霜开裂的一角,融化了一成不变的冰冷面庞。初冬的寒冷也因着早餐变得温和许多,她缓缓地进餐,心中更是坚定了要护着那个呆头呆脑的小家伙的决心。
忽略书房对话不计以外,似乎一切都如往常一样,没有多大的改变。路澜清依旧过着教室睡觉,训练场偷懒的日子。在她看来,除了近期顾怀瑾很忙,在校外没有时间同她一起之外,其他则一成不变。
“别光只吃肉。”一周已过半,顾怀瑾不动声色地把被她推开的蔬菜盘移到她面前,眉梢上扬。
绿油油的菜色让路澜清陡然瘪下嘴,她偷偷扫视了眼身旁的几位,见他们的注意力不在她们身上才轻声委屈道:“味道怪怪的,不信你吃吃。”
顾怀瑾闻言夹了一口,咀嚼半晌,“不会怪。”
“唔……那是你吃的少,再多吃几口就会觉得怪了。”路澜清双眸一片清明,耐心地为她解释道。见她又尝了几口,眼底的狡黠才按捺不住地慢慢浮现。
小半盘菜进肚,顾怀瑾未觉察到有一丝怪异,无意间抬头同她的视线撞上才了然,“路澜清。”
小家伙一不注意便又开始不自觉了,这分明是忽悠她帮她把这盘蔬菜吃完。
自己的小把戏被识破,路澜清立马夹了一口放嘴里,忍着味觉的不适囫囵吞枣,“咳,吃饭吃饭。”
在顾怀瑾的半监视下,路澜清乖巧地把剩下的蔬菜皆解决完,似乎心里想着蔬菜被顾怀瑾吃过,这盘绿油油也没那么难以下咽了。几近“望梅止渴”的功效,似乎达到了令两人皆满意的结果。
午餐逐渐接近尾声,贾亭西主动收拾餐盘的同时,对路澜清说道:“对了,你的偷懒生活要结束了。”
“嗯?”将注意力从顾怀瑾身上转移,路澜清疑惑地望着他。
“黄教练今天跟我说校外集训要开始了。”
“集训?我也要去?”
顾怀瑾听到路澜清的疑惑擦拭嘴角的动作一顿,眼眸黑黢一片,深得似一汪幽潭,暗涌流动。
“嗯,你是唯一一个外训新生,不过以你的实力被选上也很正常,证明学校和黄教练都很重视你。”似乎对路澜清的疑惑不以为意,贾亭西一点都不怀疑她的能力。
“哦。”
草草地应了一声后,路澜清便陷入了沉思。似乎从她回到十六岁的身躯里时,发生了许多不在预测之内的变数。A高体育生外训是每年都有,皆是在校内训练了至少半年以上的学生才被选入名单,但是以往从未有过刚入学的新生参加的惯例,起码她印象中未曾听过任何人提及。
曾经身为体育生的她也仅是高一下学期接近期末才接受校外集训,她不碰体育很多年,手法自然生疏了许多,除了那次郁结同贾亭西认真过一回,她在校期间能偷懒便偷懒,又有谁会注意到她?
经历了路叔一家的事情,路澜清对许多事都警惕了许多,未知不可怕,可怕的是超乎预知的未知。
“怎么了,不想去?”贾亭西见路澜清这般沉默不语,以为是她对此事不高兴了。
“没有,就是免费的午餐没有了。”
“你真是……”一阵无语,贾亭西没好气地说,“你就只惦记着免费午餐么,在外面学校也包伙食好不好。”
“可是远没现在丰富啊。”路澜清想起那儿准备的伙食,顿时泄下气来,似乎最近都被贾亭西养得嘴刁了。
叶怡然和采撷掩嘴轻笑,也只有这家伙每次关心的重点跟寻常人不同,其他人第一反应应该是苦不苦、累不累,她倒好,竟然是有没有“免费的午餐”。
“收拾好了就走吧,怡然,我们回办公室。”顾怀瑾首先站起身,唤了叶怡然后同她们稍稍点头后才离开。
一路沉默无言,叶怡然识趣地不去打扰顾怀瑾,待她们进了办公室锁好门,顾怀瑾才拿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王伯,我想知道一件事。”
“大小姐既然来询问我,就证明已经猜到了。多余的话,我也不方便说,反正夫人这次是铁了心了。”王管家说完这番话,顾怀瑾便掐断了连线。
团委内陡然阴沉的气息让叶怡然瞳孔收缩,赶忙上前安抚她的情绪,“小瑾,没事吧?”
这已经不是警告,而是付诸现实了。她徐徐抬眸望向叶怡然,叶怡然似乎能从她的眼神中读懂她的疲惫,轻柔地拍着她单薄的后背,“别太为难自己,尽力而为就好。”
“我没事。”收敛了心思,顾怀瑾面上一派平淡如常,将抽屉中存放的习题集拿出来,聚精会神地分析每道题的解法。
许是她刻意集中注意力的原因,丝毫没有觉察到团委门曾开关过一次。
好不容易解完一题许多陷阱的应用题,顾怀瑾轻喘一声,却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下,“你这样做是可以解出来,但是绕了很多个弯。”
说着,路澜清弯下腰取过她手中的笔,重新翻了一面草稿纸在上面边写边讲解,“这种类型题后面会出现很多,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突破点,就是……”
“唔……我这样说能理解吗?”挠挠头,路澜清觉得自己这么做实在是太唐突了,退开了身子立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
“能。”路澜清的思路很独特,但是也很清晰,她说出中间她们做的不同的分叉点时她便已经明白这道题的解法,一直没有打断路澜清的话也仅是因为正深层次的去思索问题分歧所在点。
“那就好。”见顾怀瑾没有怪她唐突,路澜清才松了一口气,在习题集上点了几道题告诉她,“这、这、还有这,都是同一类型的,你可以用这方法解解看,后面熟练了看了题就直接会有思路了。”
“嗯。”
短暂的午休便在两人讨论题目中度过,顾怀瑾没有去问路澜清何时进来,叶怡然何时走,路澜清也没有去解释,她们俩似乎已经不需要去寻找借口来见彼此。
直到最后的预备铃响起,顾怀瑾才悠然起身,将东西收拾完后道:“你去训练吧,回去好好休息,集训没你想的那么轻松,可别又伤着哪里了可怜兮兮地回来。”
“呵——”轻笑一声,路澜清自是知道她是在关心自己,欣然道,“好。”
路澜清最后的在校时间也仅这周了,顾怀瑾自是不着痕迹地珍惜她们在一起的每一段时间,这几日她对她从所未有过的宠溺,一度让路澜清受宠若惊,不禁以为顾怀瑾已经为她敞开了心扉,也默认了她们之前的情感。
而顾怀瑾的想法则是让她舒坦几日,免得之后去外面受苦不说,心情还低沉。
又是一周在校时间的结尾,周五晚顾怀瑾回到家中再一次被顾母唤到了书房当中。而今她已然没有了想打迂回战术的欲|望,挑明道:“那个孩子我不认可,你必须减少跟她接触。”
“她没有坏心肠。”
向来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女儿已经因同一个人跟自己唱反调,而今又在为她说话,这让顾母面上冰冷,不耐道:“心肠是好是坏又如何?你跟她相处只会止步不前,你扪心自问下你近期的中心有没有放在学习上!”
顾母的雷怒让顾怀瑾屏气敛声,垂首不再去触碰她的逆鳞。顾母的严厉在她的心中已经烙下了不可泯灭的痕迹,她每每只有顺从。
叹息一声,顾母软下脾气,“妈并不是干涉你的社交,但是高中是人生一大转折点。等你考上A大,你想跟谁交朋友,想跟谁相处我都不会过问。此刻你要认清楚眼前孰轻孰重,这女孩如今只会拖你后腿。”
“我知道了。”
“嗯。”给了一个台阶,好在顾怀瑾知道下,顾母在教育之余还不忘习惯性地施加压力,“想要抗衡,首先要掂量双方的重量,假如走错一步,那个孩子应该是没法上本科了。”
“嗯。”
注定又是一夜无眠。
次日,路澜清早早到了游乐场门口,手中提着饮品,背包中也塞了不少食物。顾怀瑾和叶怡然前来的时候,乍一看,差点误以为她是来春游的。
“小朋友,迷路了吗?姐姐带你去找你的家长哦。”叶怡然调笑地上前,戳戳她白皙的脸蛋,柔软的触感让她爱不释手。
“你喜欢的饮料。”提着包装袋到她面前晃晃,路澜清的笑容十分清澈,待到她接了饮料路澜清才小跑到顾怀瑾身边,把热乎的饮料递到她手中,“暖下手。”
顾怀瑾四肢常年冰冷,夏天可能会舒服点,可是冬天怎么也暖不起来。
还记得当初她们俩单独出去时,她边走边捂着顾怀瑾一只手,待暖上来了再踱步到她另外一边捂暖冰冷的五指,可是每每才暖好放下温度又降了回去。
“嗯。”抿着唇笑笑,顾怀瑾领着二人进了游乐场,好像……她也很久没来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大抵是外公外婆还在世的时候,他们带她来的吧。
入场,顾怀瑾静静地跟在她们身后,她并不热衷于玩耍,更偏好当一个观众。只要不是太刺激的,叶怡然也会陪那个活力四射的小家伙去玩一会儿。这不,两人进了镜子迷宫。
顾怀瑾坐在离门口不远处的长椅上等待着,不多时便见路澜清捂着额头小跑到她面前,委屈道:“撞了……”
无奈地站起身,顾怀瑾移开她遮挡的手,瞧着额上的红痕,柔柔地抚摸,“肯定疼。”
“嗯,疼……”又是委屈了些许,若不是公众场合,路澜清指不定会黏到她身上在怀里撒娇了。
“是啊,镜子裂了没?要不要赔?”顾怀瑾眉梢上扬,作势要去问问门口的工作人员是不是需要赔偿。
“……”哭笑不得地拉回她,路澜清对于面前这突然转变的女子,有些无可奈何,“是我的头疼,不是镜子疼。”
“脑袋本来就不怎么灵光,还非要进去撞几下。”叶怡然悠然地从她身后走来,瞧这架势便了解自家的挚友在逗小家伙了。
“灵光的脑袋怎么还会去寻撞。”
二人一来一往,将路澜清贬低了一番,随后施施然地一同朝游乐场内场走去。路澜清呆愣了几秒,浅笑着追了上去。
不多时,三人行变成了二人游,路澜清独自去玩刺激性的项目——大摆锤。
坐在座位上的路澜清,脸上的笑容依稀可见。顾怀瑾浅笑着目光定定地锁定在她身上,若是可以,她倒是情愿时间能就此定格,路澜清的笑容何尝又不是她想见到的?
“你最近好像心事重重?”叶怡然虽然也是望着路澜清的方向,可看的终究不是路澜清,因为她的目光毫无焦距,只不过是在放空休息罢了。
“有点琐碎事。”
“你打算就这样跟小家伙耗着吗?”一语道破她们之间的关系,叶怡然自是将她们从起初到如今的变化看在眼里,她的挚友明显已经动摇,可如今却依旧迟迟按兵不动。
顾怀瑾收回视线,手里不住地抚摸着路澜清送她的饮料,“不耗了。”
“嗯?想通啦?”总算有了些眉目,路澜清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我们之间太多的阻隔,或许说,我们之间没有未来可言。”
闻言,叶怡然陡然坐直身体望着身旁恬静的女子,她没想到得到的是截然相反的答案。
深吸一口气,顾怀瑾继续说道:“她不过才16岁,16岁终究还是过于稚嫩了些,对我到底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还是说另外的,都不好说。同样,她有属于她的前程,我的家庭会毁了她。”
“你有预想过我们以后吗?假设在一起了,上了大学,她体校我A大,不同校相处的机会少了,说不定一个星期见不上一面。我们的感情还能维持到什么地步?再者毕业了,我们面临的问题会更多更多。”大摆锤上的路澜清似是一只被放飞的鸟,而她则是被条条框框束缚在笼中的麻雀。顾怀瑾的一贯作风便是将整件事看得透彻,会去预想最糟糕的结局。
“可是你动情了,难道你就想这么放弃?”叶怡然虽然能理解她所说的,也懂她的顾虑,可是……终究还是希望她们俩能够有一个开始……
“若是最后的结局是分手,那便不如不在一起了。”
说罢,顾怀瑾制止了叶怡然还想说出的劝告,因为她们的小家伙已经屁颠屁颠地朝她们走来了。
叶怡然最终选择了默认,这应该……算是对她们最好的结局吧,没有所谓的开始,便没有所谓的结束。
对于路澜清来说,这一场游玩,是欢喜的,她至始至终脸上都洋溢着明媚的笑容。
剩下的假期,她去丁家住了两晚,周一去学校时书包里塞了鼓鼓的食物,大部分都是丁爸丁妈怕她在训练时饿着而塞进去的。丁如润倒是理智许多,给她准备了些日常药品,训练难免会破皮、摔倒。
有了丁家的关心,路澜清集训时有了不少干劲,尤为让黄教官对她的印象大为改观,果真能让贾亭西誓死不换队友的小孩,也是有她一定的能耐,贾亭西的眼光确实是不错。
好不容易挨过了集训,路澜清重返了校园准备迎接最后的期末考试。然而她兴高采烈地去寻顾怀瑾的时候,却发现似乎有些地方发生了改变……
卫君舒和顾怀瑾几乎形影不离,学校里传出不少关于她和卫君舒的流言蜚语,尽管路澜清不相信,可终究心里是不大好受的。有谁愿意自己心爱的女人跟其他男人长期在一起?尽管可能是因公事……
自从路澜清被黄教练器重起,她的训练量又增多了不少,好不容易从黄教练魔爪下逃脱留到团委办公室门口,却被人拦下,“你做什么?”
“我找人。”挡在她面前的卫君舒毅然一副主人公的架势,路澜清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退开了一步同他保持距离。
“找谁?”卫君舒显然明知故问,故意为难路澜清,他又怎会不知晓她此次前来是找谁,之前校园里随处可见她们一行几人在一起的身影,而今顾怀瑾身边的人好不容易换成了自己,他哪会那么轻易地让她夺取了这个位置。
“我找谁需要跟你报备吗?一个学生会的成员,是想当太平洋警察吗?”路澜清冷不丁地讥讽,她对卫君舒本就没什么好感,损起他来一点都不留情面。
“你什么意思!”
“说你管的宽。”路澜清径自越过他打算开门进去,却又再一次被这不知好歹的人拦住。
卫君舒推搡了一把,脸上尽是愠怒,“没看见里面在开会么,你在这等着。”
说罢,他便瞪了眼路澜清,关门时还不忘落了锁。也就转身的一瞬,面上已然一片亲和,他垂身同顾怀瑾说了几句又出来,“她让你去小门等她。”
“嗯。”路澜清心里也并不愿与他多加交谈,去了小门的位置。
所谓的“小门”,是名副其实的小门。A高历史悠久,每次翻新都不会去碰小门,原意是想保留A高最初的一角原样。陈旧的深红木桩砌成的木门,如今用铁链封锁,仅观赏所用。原本遮挡的棚顶也已经破烂不堪,丝毫起不到遮挡的作用,与几十米外的大楼比,倒是显得萧条许多。
小门属于A高偏僻的位置之一,鲜少人会来,尤其是冬天的时候,没有什么遮蔽物,更是让怕冷的人望而却步。
十二月的冷风刮得路澜清脸生疼,她习惯性外套只穿校服,想去更衣室拿外套可又不能离开半步。黄昏落幕,A高逐渐变得沉寂,一切仿佛都回归了平静。直到太阳最后一角都消失在视线范围内,唯一一盏陈旧的路灯亮起。
路澜清揉搓着双臂,抬眸望着路灯,隐隐约约看着零零星星如飘絮又如丝的液体飘落,伸手去接,细细看了几眼,大抵是下起了蒙蒙细雨吧。
然而时钟指向了九时,路澜清都未曾见到一个人影,约莫是忙得忘记了吧。眼眸中说不出的落寞,路澜清拖着沉重的脚步亦步亦趋得回了家中直接和衣倒在了床上。迷糊间听到了有人唤自己的名字,她好不容易睁开了沉重的眼睑,见丁家俩姐妹满脸的担忧,张口想说几句话喉咙中却是涩得干哑,“水……”
丁如润扶起她喂她喝了杯温水,又从丁如水手中取了药喂她吃下,“怎么好端端的生病了,是不是集训的时候没照顾好自己?”
摇了摇头,路澜清脑海一片浑浊,身体沉重得宛如被灌了铅。
“妈说今晚开始飘雪了,让我们俩过来看看你,你刚刚把我们吓死了。”丁如水抚了下她滚烫的额头,琢磨着是不是该通知家中的长辈过来。
原来是下雪了啊……夜幕灯下的飘雪其实挺美的。路澜清昏迷前如是想。
=嗨,好久不见……16、18号的两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