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邦的中学课程,从六年级开始进一步细分,文学,数学,历史,地理,哲学,物理,化学,生物,差不多所有学校都是这样的八门课。
有小学五年的坚实基础,加上一如既往的勤学苦读,在条件十分优越的金伯利,方然如鱼得水,学期中段的测试取得了年级第四名的成绩。
成绩,并不是方然的追求,但顺便拿一笔可观的奖学金也不错。
努力学习之余,如何分配自己的时间,方然敏锐的察觉到,信息技术在人类社会中的应用前景,如果要寻一番收入高、有前途的事业,信息技术领域是一个不错的方向。
要逃避死亡,没有钱一定是做不成的,这是他最初的念头。
然而再怎样高的计算机水平……也无助于永生,至少目前看来是这样,方然又选择了医学作为第二个专注的领域,半学期下来,每一天抽时间啃文献,查阅资料,台灯下的少年却怅然若失的合上笔记本,觉得自己又浪费了不少宝贵时间。
钻研医学,短短的半学期,肯定不能指望有多大的收获。
但方然的头脑已今非昔比,从浩如烟海的资料里,他敏锐的发现,在逃避死亡的荆棘路上,医学几乎连一点忙都帮不上。
现代医学,看上去很高大上的专业领域,其实只做一件事:
用尽各种手段,让患病的人们苟延残喘,企图抵达统计意义上的一百二十岁寿限。
一百二十岁,医学的志向就止步于此,虽然也有一些非主流的研究机构,科研人员在进行人类寿命的研究,探索寿命极限的本质,但主流医学的目标始终没有改变。
说难听一点,基本上还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至多寻找诸多疾病的直接原因,设法加以干预,仅此而已。
这样的医学,对方然也算十分重要,毕竟未来的一段人生路上,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可能染疾,要靠医学来救命。
但,以追求无限生命的目标来说,医学又毫无用处。
说“毫无用处”,按方然的思考,这并不是说庞大的医学体系,竟然会对“衰老”这一现象熟视无睹。
相反,近年来生命科学一直在进步,迎合普罗大众对衰老的厌恶、对死亡的恐惧,关于衰老的研究层出不穷,甚至取得了一些阶段性的成果,这些,方然大概全都浏览过。
让方然失望的是,所有这些研究,没有一项触及到“衰老”的本质。
人,究竟为什么会衰老;
衰老究竟是一种必然,还是一种不治的恶疾;
衰老,究竟能不能避免,如果不能,那灯塔水母、无数的单细胞生命,为什么又不会衰老;
这些问题,医学全都给不出答案。
回忆半学期来查阅过的论文,资料,其中的绝大多数,如果不是全部的话,都在反复传达出这样的讯息:
医学的世界里,衰老,已被视作理所当然的人类必经之路,一个各项指标正常、正在持续衰老的人,才是医学眼中的“标准体”,说衰老是自然流程也好,先天疾病也罢,总而言之,绝大多数医学研究根本不考虑“衰老是否是一种必然”,而直接去研究如何减缓衰老的进程。
明白了这一点,失望之余,方然倒也没有太懊恼。
虽然说,按自己的思路,被医学搀扶到一百二十岁,距离“永不下车”仍然有无限远,但至少,医学的存在,多少算是一种慰藉,能让他在探索生命奥秘的时候少一点担忧和顾虑,这就够了。
要迈过一百二十岁的大限,生命科学,是接下来的希望。
在阿尔伯特小学,方然的《自然》成绩很好,对生命科学的知识也十分渴望,进入金伯利后,第一学期的生物课驾轻就熟,教师也注意到了他。
金伯利的生物课上,第一学期,就讲到查尔斯*达尔文的进化论。
进化论,当今时代已成为一种近似真理的科学成果,然而在联邦的学校里,讲授这种理论的教师却往往心怀忐忑。
调查数据表明,全联邦范围内不相信进化论的民众数量一直超过百分之七十,教学进行到进化论这一章节时,当众反驳、抗议教师讲授进化论的学生,也十分寻常。
正因如此,在阿尔伯特小学,《自然》课本里,对生命演化只语焉不详的一笔带过。
但是在金伯利,精英阶层后代云集的地方,进化论的讲授则很轻松,讲台下的学生们几乎一致认可、欣然接受。
人,是由猴子变来,还是神用泥土捏成,其实用脚趾头想一想也不难明白。
金伯利的学生,即便他们的家庭成员们,在忽悠雇员、顾客和民众时用惯了《巴尔伯》之类的迷魂汤,但真相究竟如何,自己心里可是一清二楚,否则也做不到举重若轻,纵横捭阖,将大批无知平民玩-弄于股掌之间。
当然,即便课堂上没有讲授,进化论这种生命科学的基础之一,方然也早就自学过。
达尔文的一系列归纳,在他看来,说服力是毋庸置疑的,但这也带来一个问题,也是之前拷问医学、却根本得不到答案的问题:
如果说,人的衰老无可避免,那为什么灯塔水母,单细胞生物却不会衰老。
生命,不正是从原始的单细胞生物一步步演化到人的吗,可为什么,这演化却让人类,也让绝大多数的生命都染上了被称为“衰老”的绝症,即便再怎样长寿,也终究要掉进死亡的无底深渊呢。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道理,隐藏在这一句话里,方然暂时还没理解透彻。
他只模糊的意识到,既然进化论是正确的,那么,衰老这种现象,恐怕就对生命十分关键。
不知不觉,一学期很快过去,期末考核里,方然的《生物》科目又得到了A+的评价,经过观察,他觉得这门课程的教师,毕业自马萨诸塞理工学院的阿尔贝*雅卡尔,比较友善,于是在一天下午,叩响了教师办公室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