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古老国度的谒语用在这里,算是恰如其分。
新时代的飞行物防御体系,理论上,足可以将任何弹道导弹弹头、巡航导弹乃至无人机屏护在火力投射圈之外。
实战中,却往往疲于奔命,甚至被自杀式突击击溃。
一次派出大量无人机,用充当消耗品的前锋抵挡来袭火力,进而突防,这一策略看起来并不新颖,而没什么难度,但,第一次通过战场监控体系目睹,方然还是很惊讶,他不记得自己对“盘古”下达过类似的指令。
不仅如此,在NEP大区的作战资料库里,也没有类似的记录。
面对强势拦截火力,用一大群“炮灰”去吸引、拦截来袭弹头与射线,掩护高价值单位遂行作战任务,这种战术,在旧时代的人类战争中也曾出现过。
但与人不一样,无人作战平台的特点:无所畏惧,让这一战术真正变得稳妥可靠。
进而,在两军战线上遍地开花。
什么样的目标,值得被掩护,这一问题方然自己也能回答,看起来,“盘古”更是游刃有余,事实上对这一决策进行数据调出,借助ASA进行分析后,他才大致明白“强人工智能”是怎样做出决策,其过程,与人类的思维模式十分相似。
区别只在于,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只有强AI能一下子算清利弊得失。
爆发在东部边境线的战斗,地面对抗,一开始只是大规模空中打击的陪衬,“伊甸军”与“天堂军”的迎头相撞,战斗主要爆发在天空之中。
指挥海量无人机,无线信道被讯息与干扰塞满,为节约带宽,“盘古”关闭了监控频道。
坐镇NEP某地下掩蔽所,经由发达的网络感受着这一切,此时此刻,整个大区的“上帝”却分明觉得,自己,只是这一场铺天盖地战争的旁观者、而非亲历者,正在地面上殊死相搏的武装机器人,才是真正的主角。
甫一亮相,能力便超乎想象,“强人工智能三号机”的表现,令人惊讶。
虽然如此强大的能力,背后,是总共超过15ZFlops的算力,与配套的发电、输电与网络在支撑。
但平心而论,阿达民完全清楚,即便为曾经的通用型AI提供所有这一切,也不可能达到现如今“盘古”的水平,越是如此,他便愈加怀疑,胆敢进攻MIS大区、现在又进犯NEP的阿巴拉契亚山大区,必定也掌控着某种“强AI”。
不知不觉,战争的形态,继第三次盖亚大战的无人化、自动化、智能化之后,似乎又有了一场新的嬗变。
战斗的表象,彼此厮杀的武装机器人的这一幕,与旧时代的三战很像。
但是,亲自经历过这一切,也很清楚服役十年的通用型AI,是如何赢得大区之间的拉锯战、并在肃清NEP的战斗中夺取胜利,此时此刻,方然的确回忆起,他曾亲自经手的通用型AI之核心逻辑,仍然是旧时代的那一套。
边界条件,各种仿生的AI模型,大量训练以及复杂边界条件的约束……
凡此种种的一切,在今天,划时代的“强人工智能”面前,已经被改变,被颠覆,进而被时代一并埋葬。
面对错综复杂的战局,“盘古”的思维模式,更接近于人类。
区别只在于,这15ZFlops支持起来的自我意识,在进行任何分析、决策时,都要比一个人的头脑迅速千万倍。
战争伊始,用迅猛的火力突袭后方,天空中的激战还未告一段落,广阔战线上的地面冲突随之爆发,荒凉、酷热的北大陆西部腹地,漫山遍野而来的“伊甸军”迎着弹雨前行,几十万作战平台为一个进攻矛头,向NEP边境目标发起猛攻。
战场,钢与火的炼狱,殷红血色再也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闪光、爆炸,火球,与漫天的金属残片。
机器人,无数的机器人,彼此投掷从微型锻造战斗部到重型火箭的毁灭之矛,履带碾过砂砾,化学炮砰砰作响,长轨电磁炮的“嘶嘶”声湮没在爆炸与轰鸣声中,战斗,不分昼夜进行,持续几十小时而不分胜负。
辗转腾挪,施放一大片气溶胶与燃烧烟雾,穿过雾霭,炮口几乎直抵对手的面门,双方一起猝然发难,卷入你死我活的惨烈厮杀。
火力恣意宣泄,无形的战场通讯、电子对抗,更达到登峰造极的程度。
漫长战线上一片狼藉,火光冲天,NEP大区的东部边境区域,从APOS节点到民众定居点的坚壁清野,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
战争,暴力的直接对话,在今天已完全演变为一场总体战。
面对强敌,“盘古”的决策,看起来是要诱敌深入、以歼灭对方有生力量为主要目标,为此不惜暂时放弃NEP大区东南部的几十万平方公里土地。
这一大胆的决策,是否执行,身为管理员的方然是有决断的权力。
但,这种权力,事实上却很难执行得下去,只因作为阿达民,他并没有任何办法判断出,“盘古”的决策究竟是否明智。
如果能,那么,“盘古”便没有存在的必要。
是否可以信赖“强人工智能”,将东北太平洋大区、乃至自己的命运,一概交托到这迥异于人类的AI手上,事到如今,方然很清楚犹豫只是在浪费时间,身为管理员,抑或永不下车的追寻者,自己根本也别无选择。
通用型AI,即便再怎样提升算力,也无法抵挡住气势汹汹的“伊甸军”。
所以,为今之计,除将一切希望寄托在强AI上,自己充当旁观者,又还能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可想。
无可奈何,躲藏在地下世界,四十七岁的男人心态大致如此。
但,也不完全是这样,根本上讲,对划时代的“强人工智能”,方然仍有强烈的信心,这信心并非来自强大的算力,或者出色的决策表现,而是他一直以来的某种判断,认为人类的脚步,人类的成就,绝不会仅仅局限于自身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