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店,烈日当空,炮火纷飞。
又一波日军被击退,这已经是今天打退的日军第三波进攻了。
阵地上的中国守军顾不得欢呼,绝大多数人都瘫软在地,这时,旅长蔡炳炎从前敌指挥部里跑出来,指着刚刚建立奇功的飞雷炮阵地,大声喊道:“电话打不通了,快,将所有飞雷炮转移”
“是”
背倚战壕坐在地上的警卫连长李进应了一声,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叫上两名战士,顺着交通壕朝着飞雷炮阵地奔去。
“嘭嘭——”
突然一阵猛烈的炮击声从长江岸边传来。
蔡炳炎朝着警卫连长大声叫喊:“卧倒”
侍卫黄镇东一个猛扑,将蔡炳炎扑倒在地,用自己的身子死死地遮住蔡炳炎。一阵地动山摇的爆炸过后,蔡炳炎将身上的侍卫推到一边,疯子一般向无良心炮阵地跑去,只见硝烟散去,警卫连长李进连同两名士兵都不见了,十多个两三米深的大坑中一阵血肉模糊,断手断脚随处可见。
只需瞧弹坑的规模,刚才炮击的一定是鬼子战列舰上口径超过300毫米的主炮,蔡炳炎心头一阵大恸。
李进跟了蔡炳炎近两年时间,一开始将事情搞得一塌糊涂,后来经过调教终于胜任警卫连长职务,一直以来,总是默默地负责旅部的安全。警卫连的每一名官兵,蔡炳炎都能叫出他们的名字,但现在大多数人都不在了,蔡炳炎强忍悲痛,泪水还是抑制不住地流了出来。
英雄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蔡炳炎伸手一抹,将眼泪擦于,他是一个铁骨铮铮的硬汉,不想因为自己的眼泪让将士们丧失斗志。
第四○二团团长李维藩踉跄地跑了过来,扑到蔡炳炎的脚下,汗水和灰尘将他的脸都盖住了,他使劲一抹,带着哭腔说道:
“旅座,不能再打了,鬼子战舰的炮火实在太厉害了,全都是超大口径的重炮,一颗下去半径五十米内尸骨无存,我们根本就没有反制的力量啊旅座,再打下午,我们旅就要完了”
罗店距离长江口不到十公里,地势平坦开阔,完全处于日军战舰强大炮火覆盖之下,加上罗店地处河网低洼地带,无法构筑深层防御工事,战壕稍微挖深点儿地下就要渗水,以至于官兵们只能站在水塘里作战。
此时日军舰队云集于长江口,舰只多达一百四十余艘,舰炮五千余门,炮火覆盖了整个罗店,而二○一旅总兵力为五千人,长期战斗下来,如今总兵力已不足两千。
蔡炳炎一脚踢开李团长,冷着脸,掏出腰间的手枪,声音狰狞:“罗店乃我十八军防御重点,军部将罗店交给我们旅防守,那是对我们的信任。谁要再敢提撤,老子毙了他”
“旅座,鬼子战舰的炮火根本无法抵御,今天才进攻三次,我们团已经伤亡过半,这个仗怎么打啊”
见蔡炳炎还要发怒,李团长也不回避,红着眼对蔡炳炎说道:“旅座,现在我们的火箭筒和无良心炮已被日军炮火摧毁大半,我们没有拿得出手的防御武器,拿什么跟鬼子于啊?”
是啊,日军战舰的炮火威胁实在太大了,在连续的战斗中,新二师支援的火箭筒、无良心炮几乎损失殆尽,炮手也所剩无几。
蔡炳炎懊悔地想要拿脑袋撞墙,日军的反应比预想的要快许多,每次打退日军还未来得及喘口气,日本海军就浑然不顾陆军的死活,忽然进行一轮急速射,将火箭筒和无良心炮所在阵地连人带装备一起覆盖进去,连续几次下来,让蔡炳炎心疼死了。
见蔡炳炎没有说话,李维藩团长泪眼婆娑,哀求道:“旅座,我们撤吧,再打,我们二○一旅就没了”
“没了就没了我们旅没了,军事委员会和军政部还可以重建新的旅,若是这个时候撤退,背负全国父老乡亲骂名,还不如打光呢”
蔡炳炎一声冷哼,怒火直冲心头,两眼直盯着李团长,冷笑着说:
“胆小鬼,当兵是于什么的,现在小鬼子一门心思侵略咱们,要屠戮咱们的父母兄弟,侮辱咱们的姐妹,奴役咱们的儿女,正需要咱们挺身而出你要是再敢提一个撤字,老子现在就崩了你你是一个老行伍了,我真没想到你这么怕死哼——”
蔡炳炎的话就像刀子一样直插李团长的心口,他猛地一把扒开自己的胸脯,上面有着大大小小十余处伤口,无声地表明他的功绩。李维藩团长猛地昂起头,对蔡炳炎吼道:“旅座,自从你当营长开始,我就跟着你,如今已经十年了。十年的战火,我们从枪林弹雨中走过来,你看过哪次我逃跑了?”
蔡炳炎咬着牙,脸色稍微和缓了一些。
是啊,老李跟自己十年了。蔡炳炎当团长时,老李就是他手下最勇猛的营长,现在蔡炳炎当旅长,老李就是最厉害的团长,他们间就如同亲兄弟一般,如何不了解老李的为人?如何不了解他为的是整个二○一旅呢?
蔡炳炎手一挥,语气更冷几分,对李维藩说道:“老李,你现在立即给老子滚到你的阵地去,你若是丢了阵地,老子一样会毙了你”
李团长眼睛通红,咬着牙道:“既然旅座下定决心死守,我李维藩也舍命奉陪,谁让你比我大哥还亲呢?”
老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正要走,突然回过头,对蔡炳炎说道:“旅座,我老李一定战死在阵地上。”
李维藩去了,决绝地去了。
蔡炳炎知道老李说的是真的,心中止不住悲痛起来,看着李维藩远去的背影,蔡炳炎心道,兄弟啊,我们在黄泉路上再相见吧到时候,哥哥一定向你赔罪。
日军防线上,看到败退下来的溃兵,第十一师团师团长山室宗武中将冷冷地一挥手,后面如狼似虎的宪兵一下子冲上前去,挑了十个退得最快的士兵,押下去直接就地枪毙。
听着十声枪响传来,带队进攻的第二十二联队长永津佐比重大佐一个激灵,头埋得更低了,做出一幅聆听教诲的模样。
山室宗武回转身子,将目光移到永津大佐身上,训丨斥道:“永津君,你一个联队在海军大口径舰炮支援下,连续三次进攻付出超过五百名帝国勇士的性命,依然没有拿下前面的阵地,你可知罪?”
“哈伊”
永津佐比重头压得更低了,什么也不敢申辩。
事实上,这次进攻日军准备得相当充分,日军战舰上的大口径舰炮几乎将罗店给犁了一遍,重创了中国守军阵地。
永津联队进攻时,还有师团直属山炮兵第十一联队进行支援,但蔡炳炎部的反击实在太过猛烈,永津联队最终还是撤退下来。
山室宗武的目光更冷几分,看着惭愧不已的永津大佐说道:“永津君,现在我已经再次请求舰队进行炮火支援,向罗店支那军队防线进行一刻钟的火力覆盖你有信心把支那军队的阵地拿下来吗?”
永津大佐一个立正,郑重地说:“请阁下放心,这一次,我一定拿下支那人的阵地,将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军旗插上罗店”
“哟西”
山室宗武微微点了点头,转过身对一旁的旅团长天谷直次郎少将说道:“好了,天谷君,罗店乃是帝国军队进攻上海最重要的阻碍,只要拿下它,整个战局就活了……你现在就到前方督战,畏敌不前者一律军法处置”
“哈伊”
天谷直次郎点头恭敬地答应下来。
“轰轰——”
这一次日军炮火准备时间很长,战舰上的大口径重炮频频发射,蔡炳炎旅阵地上一片烟火缭绕,官兵们躲在战壕里压根儿就不敢抬头,时不时传来士兵被溅射开来的弹片击中时发出的哀嚎,让人听了无比悲痛。
第六十七师指挥部内,黄埔七期毕业的师作战参谋杨伯涛少校拿着望远镜,观察蔡炳炎旅阵地,看到避在战壕里的士兵被大口径重炮给炸得断手断脚,心如刀绞。
杨伯涛猛地一回头,对师长李树森说:“师座,现在蔡炳炎旅已伤亡大半,阵地上的火箭筒和无良心炮也悉数报销……我看还是将蔡炳炎旅撤下来吧
李树森冷着脸,看也没有看杨伯涛一眼,语气极其严厉地说:“值此国难当头,我十八军自建成以来,就从来没有过临阵退缩之人,我们第六十七师就更不会有了”
一旁的通讯参谋对李树森喊道:“师座,蔡炳炎旅的电话已经接通”
李树森大步走上前,一把接过电话,就在这时,话筒里传来“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就是一阵嘈杂的电流声。
李树森一惊,心说一定是日军的舰炮直接击中蔡炳炎的指挥所了。
过了好一阵,电话里传来蔡炳炎响亮的声音:“报告师座,现在罗店阵地还在我二○一旅的手中”
“很好”
李树森点头赞扬一句,紧接着面无表情地说:“蔡炳炎,我已经命令一个团援兵增援你部。”
说到这儿,李树森用异常低沉的语气说道:“蔡炳炎,你给我听好了,你部只要还有一个人在,就给老子死钉在阵地上。在没有接到撤退命令之前,你要是后退一步,老子立即枪毙你”
电话里蔡炳炎声音铿锵有力:“报道师座,我已经下了死命令:我们在,罗店阵地就在,我们不在了,罗店的阵地还在”
听着蔡炳炎如此决绝的声音,李树森鼻子一酸,为能有如此忠勇的部下而感到由衷的骄傲,不过转瞬间,他又收起不必要的情绪,对着电话问道:“好了,你部现在需要什么?”
电话里蔡炳炎的声音有点儿急促:“师座,现在我部无良心炮和火箭筒遭受日军舰炮打击,损失惨重,如果得不到及时补充,很难威胁日军的坦克和步兵集群冲锋。还请师座能帮忙补充一二”
李树森马上回答:“好吴铭部换防浙西之前,赠送给我军不少。我已经命增援的团带去三十门无良心炮和十具火箭筒,你们一定要牢牢地给我钉在那儿,一动也不能动”
“太好了”
蔡炳炎长长地松了口气,开心地说:“有一个团援兵以及无良心炮、火箭筒支援,我们旅会一直钉在罗店阵地上,绝不后撤一步。”
蔡炳炎与阵地共存亡的决心,深深打动了李树森铁石般的心肠,他的心头一片沉重,又对着电话问道:“蔡炳炎,你放心守好你的阵地,只要我还活着,你的家小,我一定会安排好”
此时,电话那头有点儿沉默,过了好一会儿,蔡炳炎才说:“师座,我的家小不用特意照顾,你只要不忘我们旅五千将士的家小就行了”
李树森还想说点什么,电话里面就传来忙音,李树森重重一声叹息,来到瞭望孔前遥望蔡炳炎的阵地,沉默不语。
谁也没想到,此次通话后,李树森的师部遭遇日军舰载机轰炸,李树森身负重伤,只得由在德国进修一年于抗战前夕回国、目前在集团军担任副参谋长的黄维接替了第六十七师师长职务,继续与日军顽强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