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 的风又起了

永福门巷口的灯昏昏暗暗,巷子里是寂静的,便显得一些零碎的脚步声和碎语格外的清晰,虞景明和红梅在巷口下车,老赵驾着马力进了虞记后院,更夫老罗刚打完更,披了夹袄,坐在虞记后院门边的水龙头边上打盹儿,见到老赵驾着车回来,便嘀咕了句:“大小姐回来了呀,听说虞园那边出事了?”

“是出事了吧,巡捕房那边把虞园封了,董帮办死了……”老赵嘀咕,老罗啧啧两声之后再未说话。

虞景明和红梅过来的时候,老罗斜靠在墙边打呼噜了,做更夫,天生就有那种随时入睡又随时惊醒的本事,安稳时入睡,一有风吹草动便立刻惊醒。

虞景明和红梅路过时,都格外放轻了脚步声。

“哟,大小姐回来的晚了。”老罗斜对面,是二号门,钱六叔的剃头挑子今夜里还没有收摊,他在帮老潢剃前额冒出来的发渣子,刀片将那层头皮刮的光光的,只剩一层青皮,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油润。

“是的呀,六叔也还未休息呀?”虞景明笑笑回道。

“要休息了,这不,老潢也不晓得抽了什么疯,非让我这大晚上给他修头发,这个弄好就休息了。”钱六叔点点头回道,还抱怨了老潢一句。

“嘿,你这老货,当初有多少人想给我修头发呢,你还不晓得在哪里蹲着,这会儿倒端起身架子了……”老潢淡淡的扫了虞景明一眼,却又瞪着眼跟钱六叔笑骂起来。

“当初是当初,这会儿是这会儿,古人还有一句叫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呢,何况如今这世道还不晓得要怎么变呢……”钱六叔这话不好听,但若是换一般人,钱六叔也不会说这话,老潢这人装疯卖傻的,却是个活的精明的,难听的话他不在意,就是别给他虚应。

“什么凤凰呀,鸡的,在我老潢眼里拔了毛,下了锅都是一个味儿,下酒的好料呀,管它天怎么变,老潢我哟,只求一杯浊酒喽。”老潢又装起疯卖起傻,然后又指了指头发,冲着钱老六道:“来,给我把辫子也重新弄弄,再抹点头油。”

老潢的头发是枯黄枯黄的,又毛刺刺的,不抹头油,那头发一向都是乱糟糟的模样。

“哟,老潢呀,这大晚上你不睡觉呀,这时候抹什么头油呀?”钱六婶儿已经睡下了,只是钱六叔老也不收摊,她又披衣服起来催,这会儿就依在门口冲着老潢没好气的道。

“老了,睡不着,我想着明天一早把那件黄马褂拿出来穿穿,拾缀的齐整齐整的。”老潢嘀咕道。

“哟,老潢,明儿个要走亲戚呀?”钱六婶儿好奇的问,老潢那件黄马褂不到过年过节,看不到他翻出来穿的,明儿个不过年不过节的,那只能是走亲戚了。

“嘿,走什么亲戚呀,闻着死人香了,我估摸着呀,我这时日也不多了,打明儿起,我就得把自己收拾的齐齐整整的,不定哪一天,我就要跟我那福晋碰面儿了,我得讲点儿体面呀。”老潢嘿嘿笑道。

“又疯了,老潢,你这话我就不爱听呀了,这都说祸害遗千年呢,你呀,我瞅着这命硬的很……”钱六叔放下剃头刀,拿了块热乎的毛巾砸在老潢的头顶上,没好气的说。

“就是,老潢每天就爱说死啊活啊的,我看就是耍无赖,每天差我打酒,连跑腿的小钱都不舍得,二哥说了,这要死的人呀,都是四大皆空的,这两个小钱儿都不舍得,还要死要活呢,六叔说的对,祸害遗千年呢。”不远的墙跟,卞老三抱着膝盖蹲在墙根上跟老潢生气。

哈,钱六叔和钱六婶都乐了。

“嘿……”老潢气的跳脚:“你这臭小子呀,还在跟我犯拧呢,不就是晚上差你打酒没给你跑腿钱吗?你说你这臭小子,你要是想要两小钱买糖,我老潢当疼你,就给了,可你这混小子好不容易攒两小钱,全都捐了,你小子爱充冤大头,我老潢可不是。”

老潢吹胡子瞪眼的骂卞三儿。

“我那是为国出力,学校的老师说了,驱逐鞑虏,人人有责,不分男女老幼……”卞维新不服气的瞪着老潢。

“哎哟,我这心肝……”老潢一把捂住胸口,一步冲着卞维新面前:“你这臭小子,你晓不晓得我是鞑虏呀,来呀,来驱逐呀……”

老潢一颗大头就顶到卞维新跟前,两眼怒瞪的,跟要吃人似的,卞维新哪见过这样的老潢,吓的眼眶都红了,再不敢开口。

“呸呸呸,卞三儿怎么说话呢。”钱六叔连忙拦住老潢,又道:“这孩子又不懂鞑不鞑虏的,你跟他生什么气……”

“你是老潢……”卞维新抿着唇,两眼红通通的,好一会儿才说。

“唉……你可不就是老潢嘛,咱们这永福门里,谁也没把你真正当贝子爷……你呀,跟我老六,还有老王一样就一糟老头,平日里端着茶水侃大山,得空了溜溜鸟儿,管那些东西干啥哟。”钱六叔边嘀咕着,边将老潢的辫子散开,细细的抹了一层头油,再用梳子梳顺,然后鞭了一根油光发亮的大辫子。

老潢沉默了好一会儿说,却是转头冲着卞老三道:“困了没?困了你先去睡。”

“不困。”卞三儿道,好一会儿又说:“我等大哥,二哥……”

“嘿,他们呀,今晚还不晓得能不能回来?”老潢低语,钱六叔在一边收拾剃头挑子,也暗暗的叹了口气,他家厚实跟着卞老二去了虞园的,之前才回来,他自晓得虞园发生的事体。

“嘿,都是祸害遗千年,可这年月呀,是好人和祸害都不能活的年月……这年月,活下去,有时比死的还最不容易的……”老潢摸摸油光发亮的辫子,站起身来,走到墙边,朝着卞维新伸出手:“走了,回屋里,再不回去,你那只腊嘴雀就要喂了虞景祺养的小花了,那只贼猫成日里就在咱家院墙外转悠……这不怕贼偷就怕贼掂记着……”

“呸,老潢,你说谁贼呢?”小桃之前回来的早,这会儿一直在给她大小姐等门,听到外面的说话声,便开了门,听到老潢这话,又啐了一口。

老潢这边却是咧着嘴笑笑,不跟小丫头片子计较。

“呀,小黑。”卞三儿这会儿却跟火烧了屁股似的跳起来,牵着老潢一溜跑的进了圆门洞。

“慢点,慢点,我老胳膊老腿了……”

“这老潢,性情是越来越乖张了。”红梅冲着老潢的背影呶呶嘴。

“心里越不好受,外表越喜怒无常。”虞景明道。

“那到是。”红梅点点头。

小桃这时看到虞景明和红梅到了门边,连忙一脸欢喜的说:“大小姐和红梅嫂回来了呀……姑奶奶问几回了……”

虞景明和红梅点点头,斜对面正在收茶档的翠婶大半个身体从桌子后面探出来冲着虞景明好奇的问:“大小姐,听说董帮办在虞园吞枪自杀了?”

“是的呀。”虞景明点点头。

“听说是卞先生告发的?”翠婶又好奇的问,虞景明便没有吱声。

“我说你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呀,不要听风就是雨,邓六的话你也信呀,赶紧收拾了回屋睡了。”老王头瓮声瓮气的说道,之前邓六和平五两人在茶档喝了一壶茶,全在编排卞先生的不是。

“我就是不信才要弄清楚的呀。”翠婶嘀嘀咕咕的,又说:“他两个从虞园得的消息,说的也是有鼻子有眼的……”

“还说……”老王头又一瞪前,翠婶撇撇嘴,终是止了声。

虞景明看看黑漆漆的天,永福门的风又起了……

麻油婆这时披着一件夹袄从后街摸了过来:“翠婶,看到我家邓六了没……”

“之前倒在这里喝茶,后来就没看着了,怎么,这夜里还没回家呀?”翠婶反问。

“没看见人影呢。”麻油婆气的拍腿。

“哎哟,我说麻油婆,你家邓六也实在不小了,得找个媳妇看着,要不然,哪里能着家哟……”麻婶已经睡下了,起来上厕所,听到外面的说话声,也从屋里探出脑袋来打趣。

麻婶的男人麻河北跟南街的豆腐佬都是河北人,河北那边逃难来上海的人有不少,一帮逃难的在上海站住脚不容易,便格外齐心,前些日子,麻油婆去豆腐佬家里提亲,连个媒人也不舍得请,就她自己提了两盒减价的陶记桂花糕就想说了豆腐佬那大闺女做媳妇,实在是有些打落人。

豆腐佬当初气的发了狠话,就是养一辈子的闺女也决不让闺女进邓家。因着这事体,麻婶看麻油婆也是有些不顺眼,因此,这话里多少是有些打趣成份的,就凭麻油婆这样小气,还有邓六那烂泥扶不上板壁的样子,哪个女人愿意上门?

麻油婆自然听得出麻婶这话中有话,只是她家邓六如今这情形,说媳妇实在不是一时半人会儿能有的,只得装没听见,脸皮子一阵悻悻,拢紧衣襟,愤愤的转身准备回屋,不乐意在这里被人打趣。

只麻油婆刚转身,就听得巷口一阵脚步声,却是邓六牵着一个女人跑进了永福门……

“哟,是豆腐佬家那个大闺女,她老爹跟邓家都红了眼了,她怎么跟邓六搅一起了……”麻婶一脸惊异的嘀咕。

麻油婆这会儿却跟打了鸡血似的,一个女人,夜里跟着一个男人过来,那还用说怎么回事吗?麻油婆这会儿一下子就神气起来了:“怎么就不能搅一起了……”

这时又一阵脚步声和叫骂声传来:“姓邓的,你敢带我家大姐儿进永福门,我便找人要了你的小人命……”

南街的豆腐佬拿着一根棍子将邓六和那个女人堵在了永福门的巷口。

“是南街的豆腐佬……”红梅在虞景明耳边道。

永福门这边人买豆腐也多去南街,大体上都是认识的。

“豆腐佬,现在是新时代了,讲究自由恋爱,反对包办,我和碧云真心相爱,走到一起,你无权阻拦。”邓六挡在那女人跟前冲着豆腐佬有些得意洋洋的道。

“豆腐佬这大闺女叫碧云呀?”虞景明问红梅。

“好原来没有大名儿,在家都叫大姐儿,进了官老爷家后,因着官太太打压,也没有什么正规名字,据说这碧云是被卖进青楼后,由青楼老鸨起的花名儿。”红梅低语道。

虞景明点点头,眼前情形明了,麻油婆上豆腐佬家提亲,因为礼数不够,两家谈崩了,却不想豆腐佬的大闺女却跟邓六私下好上了,于是豆腐佬这大闺女就跟邓门私奔了。

只不过,邓六叫她只叫碧云,却不叫大姐儿,却是有些意思的。

“就是,就是,碧云他爹呀,既然碧云跟我家邓六好上了,择日不如撞日,咱们今日就把事情定下来好哇?”这简直是天上砸馅饼,麻油婆一下子精神起来,连忙上前,一把拉着那女子的手,只恨不得马上就拉回家里。

“呸,我豆腐佬的闺女决不做邓家媳。”豆腐佬气的大骂,骂完,又盯着那女子:“大姐儿,跟爹回去,放心爹一准给你找个好人家。”

碧云低垂着眼睑,好一会儿抬起头来,抿着唇:“爹,我就只喜欢邓六。”

“是呀,是呀。”邓六笑的两眼眯成一条线。

“你……你是要气死爹……”豆腐佬气的一脸铁青,周围的人面面相觑,这种事体别人劝都不好劝的。

“爹,大姐……”这时又是一阵脚步声,一对年青夫妇小跑着过来,是豆腐佬的二闺女和二女婿。

“二姐儿,劝劝你姐。”豆腐佬冲着二闺女说。

“二妹,不用劝了,我已决定了。”碧云却是先一步道,一脸坚定。

“爹,要不,就依了大姐吧……”二闺女看了看碧云,又跟身边的男子相视一眼,抿抿唇说。

“你……你……”豆腐佬气的拿着手指直点二闺女和二女婿,只下面的话最终却未说出口,眼前有些发黑,他心里明白的,大姐儿那样的出身,一时半会儿是找不到合适人家的,他私下里想着干脆也给大姐儿招赘一个,只是二闺女和二女婿去年才成的亲,二女婿已经是招赘的了,二闺女和二女婿这边便有了些小心思了,这点上,他也不好太苛责二闺女,可邓家这边,明显不是个好托付呀。

豆腐佬深深的看着大闺女:“大姐儿,爹再说一句,跟爹回去,否则,爹就只当没有你这个女儿了……”

“大姐儿早在那一年就死了,如今的是碧云。”那碧云冲着豆腐佬跪下,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豆腐佬浑身发抖,抬起头,紧紧的闭了闭眼,然后二话不说,转身就出了永福门,永福门巷口的灯将他的影子拉的长长的,然后身影就消失在转角处。

“大姐……”那二闺女冲着碧云欲言又止。

“二妹,二妹夫回去吧,照应好爹娘。”碧云笑笑,二姐儿抿着嘴,一边的男人扯了扯二姐儿的袖子,二姐儿低垂了头,两人转身也离开了永福门。

“碧云你放心,我家邓六是个痴情的,定会对你好的,等你爹消气了,再回去赔个罪。”麻油婆笑的脸上开花,一手挽着碧云,又悄悄的掂了掂挂在碧云胳膊上的包裹,沉甸甸,那眉眼笑的便皱一块儿去了。

“哟,这真是赖汉有赖福,这碧云是个傻的,也是个瞎的。”麻婶被打了脸,嘣的一声关了门。

虞景明看着邓家母子拉着碧云进了后街门里,碧云姑娘是不是傻,是不是瞎,外人都说不清,只刚才情形落在虞景明眼里,很显然,豆腐佬因为亏欠这个大闺女,想把大闺女留在身边,只那二闺女和二女婿只怕是另有想法,碧云即在官老爷的后宅待过,又在青楼这样的地方处过,便是傻的,也要磨圆滑了……

家里再待只怕要成仇了,外嫁她那样的出身又实在一时难有去处,也唯有紧紧抓住邓六这根浮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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