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悉之生平有两大嗜好,胭脂与书法。此时他既然没有在府内研习练字,那么他就一定会在郡城中的某个胭脂铺子。
秋色正浓,朝阳熹微。
天空一碧如洗,万里无云,王悉之的心头却似乎盘桓漂浮着一朵乌云。
他的脸色阴霾密布,仿佛对他素日钟爱的胭脂,也提不起半分兴趣。
听完王府管家的话,他摆了摆手,道:“你先回去料理一下吧,切记,此事不要声张,府内的任何人都要给我守口如瓶,当作没发生一样。”
老管家担忧的说:“公子,那两个逃走的花匠…”
王悉之道:“去通知郡城内的所有王氏族人,暗查。”
老管家神色一震,恭声道:“是。那老奴先行回府,速速去安排。”
胭脂铺的老板娘扭着纤细柔软的腰肢走进屋里。
她的脸白皙胜雪,好似绸缎一般光滑而富有亮泽,她眉间若蹙,柔声道:“公子,那个长生殿的道人没死?”
她的话十分直接,也很惊心动魄。
她是谁?
一位寻常普通的店铺老板娘,竟会知晓此等机密大事。
王悉之瞥了眼这个面容姣好,唇红齿白的妇人,轻轻点了点头。
“这可真是天下奇闻,莫非一个人还能滴血重生?”
王悉之答道:“修道者的生身性命与修真者不同,他们有头七之秘。”
“公子是说,那道人在七天之内,又重新聚拢凝成了七情七念?”
王悉之叹了口气,道:“不太好对付了。宫凝素的‘一帘冰梦’居然没有彻底杀死那人,有白玉京在,起死还魂,也算不得什么奇事。我只是没料到,他们会来的这么快。”
“靖道司、多宝阁还有您王氏一族,都不会饶过他。那人竟然还敢现身,这岂不是自投罗网吗?”老板娘美目盼兮,巧笑嫣然,眼眸深处竟有一道凶光闪现,她稍微颔首,胸前泛起波涛汹涌的曲线。
王悉之皱眉道:“道家的聚魂之法,仅有显形境界的道术高手,才可承受。足见此人,道心坚若磐石,修为已至妙境。”
“一个人殚精竭虑,费尽心机的去做一件事,总有目的。依公子之见,那道人一再来临琅琊城,是在图谋何事?”老板娘脸上带着盈盈笑意。
王悉之的表情忽然变得更加凝重,他沉默了一会儿,道:“起初这人是为了多宝阁的‘金击子’,可据线人所报,金击子却已被盗多时。难道他是来为桃夭夭报仇的?”
老板娘讥讽道:“除非这人的脑子坏掉了,才会生出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想法。城内遍地都是修真强者,他好不容易苟延残喘,活下命来,岂能再自投罗网?”
王悉之绝不是一个心思浅显的人。他虽地位尊崇,气功绝顶,但从不轻视每一个敌人。
况且他生性谨慎,遇事沉着冷静,不过,也恰恰因此,才使得他陷入了一个怪圈。在他想来,吕光必然是有所倚仗,才敢再次来到郡城,试问有哪个人才刚死了一次,又来送死?
王悉之眉头紧锁,心事重重。
老板娘的腰很软,语气愈发轻柔,“公子可是有为难之事,若有不便王氏一族出面去做的事情,我色窟愿为公子解忧。”
这位风姿绰约的美妇,居然是色窟的人。
王悉之回首认真望了一眼她。
老板娘唇角流露着一丝媚笑,睫毛微微颤动,一副楚楚可怜的娇容。
王悉之说:“你色窟从不插手剿杀道人之事,你能做的了主?”
老板娘垂首道:“是徐娘吩咐的。”
“徐娘?”王悉之疑惑道,“徐青时?”
老板娘应道:“是。”
王悉之笑了笑:“王家与多宝阁的关系日益紧张,本公子不想和阎浮萍有太多交涉,毕竟我爷爷闭关未出,族中高手又全都不在郡城里。”
“公子过谦了,有您一人坐镇足以。”老板娘恭维道。
王悉之笑容敛去,一字字道:“赤睛白虎。”
老板娘怔住。
良久后,她才长叹道:“怪不得公子您有些烦忧。不想那道人竟有如此灵兽相伴。”
王悉之说:“宫凝素表面上对我唯唯诺诺,可谁都知道,她已是多宝阁墨羽卫军统领。当日,白玉京催动神魂,搬运走那道人的尸体。之后,阎浮萍就下令严查中州各郡城有无此兽的消息。”
老板娘扑哧一笑,“然后,您就与多宝阁约定,谁先找到赤睛白虎,此兽便归谁所有。”
王悉之无奈道:“是不是很儿戏?”
老板娘突然神色严肃的道:“不,这很公平。”
王悉之缓缓道:“白玉京和此人想方设法的混进王府,这事儿料想多宝阁还不曾收到风声。所以我在为难,到底该如何在不惊动多宝阁的情况下,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擒住这两个人。”
老板娘犹豫片刻,背过身,从贴身的肚兜里掏出一盒胭脂。
她将其郑重其事的呈给王悉之。
王悉之下意识的伸手接过胭脂,他有些纳闷。
一盒胭脂有什么稀奇?
老板娘适时开口道:“这是‘胭脂雪’。”
王悉之眼神一亮,打开木盒,只见其内盛满了鲜艳如血的红胭脂。
老板娘低声道:“不管是哪个道人,当‘胭脂雪’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就必然会化为一滩血水,阴神寂灭。”
王悉之郑重道:“那此事就有劳你了。”
老板娘说:“公子放心。”
王悉之转身望向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行人,满脸锋芒,眼神一寒,冷声道:“等查出来那道人和白玉京的藏身之地后,我们马上就去动手。”
老板娘蹙眉想了一会儿,道:“此物在深夜使用,最合适。”
二人正说着话,从店外忽然疾步走来一个白衣人。
这人蹑手蹑脚的来到王悉之身旁。
老板娘察言观色,很有眼力劲儿的掀开帘子,闪身迈步走出屋去。
“说。”王悉之惜字如金的道。
“前夜有一队靖道司的监察卫军离奇暴毙而亡。”
王悉之挑了挑眉道:“之后呢?”
“有外来的陌生人,在东城红牌楼巷,赁了间小院。一老三小。”
王悉之点点头:“知道了。”
他高声喊道:“出来吧。”
老板娘躬身道:“公子,可是有消息了?”
王悉之眼神冷冽的道:“红牌楼巷。”
老板娘应声道:“我这就去准备。”
一日无话,入夜,三更时分。
这条萧索清寂的巷子上空,竟飘起了雪花。
红色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