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人心

永历十三年九月初一,陈文亲率青年近卫师渡过长江,向既定的集结地扬州进发。

然则,在南京参谋司制定的集结序列之中,自牛首山训练大营出发的老年近卫师和青年近卫师并非是第一个抵达扬州的部队,但却是进攻号角的吹响者,因为这两支部队乃是陈文面对新军的最大底牌。

“禀告监国殿下,金华师和江都师已经在淮安府的前进基地完成集结,永嘉师也已经做好了渡过淮河的准备……”

原本驻扎在淮南的这三个师是对于淮北最为熟悉的部队,他们的探马屡屡渡过淮河探查,对于淮河以北有着更为清晰的认识。当然,有着沙盘和地图的存在,随军参谋司也能够对淮北的情况有一个足够的认识,但是此乃北伐之始,由这些部队出战也是最为稳妥的。

“丹阳师、大兰师和四明师正在赶往前进基地的路上。另外,豫章等师正在赶来扬州的路上,预计半月之内即可达到。”

等待永历朝廷的消息的同时,陈文也在对北伐进行着准备,甚至可以说,从收复淮南以来,陈文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为了北伐做准备,而这些也仅仅是最后的准备罢了。

“此战,我江浙王师兵分三路,孤亲领之淮南一线乃是重中之重,大军云集至此,不日即将出兵北伐,诸君严守职责,将错误降低到最低,虏廷岂可当我王师之一击?”

“末将等谨遵监国殿下令谕。”

北伐战争正式拉开序幕,陈文反倒是没了此前的各种忐忑。能够做的已经都做到位了,甚至在出发前几天,郑泰也闻讯而来,转交了二十艘大海船作为福建明军的支援,同时以私人名义捐赠了二十万两白银的军费。

舰船的转让,此前陈文进军泉州时与郑成功有约,郑成功表示可以出动福建水师参战。奈何如今郑成功还在与荷兰人以及大肚王国的土著们争夺台湾的统治权,水师难以轻动,却也无可厚非。至于郑泰的捐赠,倒更像是郑泰在郑成功北伐失败后产生了对未来的怀疑,所以转而下注于此,一如历史上郑泰在南京之战到郑成功病故这短短的三年功夫就私下向日本转移了四十余万两白银那般。

西营的秦藩、蜀藩各部,四川的川军和大顺军余部,如今的郑泰,人心如此,就算是永历、李定国和郑成功未必真的能够甘心,他们也已经没有阻止陈文的力量了。

当然,北伐的日期,其实陈文还可以拖后一些,比如明年的春天,南方将士受到气温的影响也会减少一些;比如后年年初,顺治历史上就是死在了那个时候。甚至无论是否是真的病死了,到了那个时候,制海权在手,满清也将会被削弱得无以为继。弄不好,在那之前满清就已经耗不下去了,派出新军南下到淮南与江浙明军决一死战,那样在更为熟悉的地区作战,军事上的胜算也会更大一些。

但是,气可鼓,不可泄。陈文早已决定了在这段时间北伐,大军也已经做好了准备,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而且,到了明年他在金华进行的第一批善后大借款和征虏大借款就要到达还款期限,接下来的几年的财政压力都会更大上一些,早早完成北伐便可以降低一些财政压力,哪怕对于如今的江浙明军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更何况,陈文在大兰山上定下的规矩,从军服役十年,明年秋天和后年春天就是大兰山上的第一批和天台山上的将士退出现役的期限,哪怕是这些人早已都是军中的将校,不可能出现大量的退伍现象,陈文也不打算为此干扰到正常的节奏。因为光复北方数省之后,大量的吸纳北方籍贯的士卒,包括西营、闯营的人马也是势在必行的,那时候掌控全国的齐王府也不应该是纯粹由南方人组成的了,她代表的将会是整个中国。

“永历十三年,今年是历史上郑成功北伐失败的那一年,同样崛起于东南,我将逆转未来!”

陈文的目光遥望北方大地的同时,天津卫小站的武卫右军大营之中,刘成同样在遥望着南方的大地,并非是思乡之念,只缘秋日渐寒,南方的风声愈加凛冽,哪怕是还没有得到确切消息,他也已经嗅到了一些风色出来。

最近的几个月里,武卫右军的武器装备先后列装完毕,实弹射击训练也正式启动了大半个月了。只不过,武器送抵,其中的火铳实在差强人意。

倒不是武器质量上有问题,清廷的屠刀在手,天津机械制造总局的工匠们虽然劳动积极性底下,但也不敢在这上面出幺蛾子。

武卫右军是新军五军中的最后一军,也是唯一一支主帅并非满洲亲贵的新军。平日里,武卫右军便因为刘成这个汉人抬旗的奴才而备受歧视,武器甲胄的列装计划都是排在最后的。奈何武器来源繁杂,实在是对战斗力颇有影响。

新军使用的鲁密铳,清军此前在辽东战场和入关后的福建、广东有过缴获,其中还能使用的大多都进了库房等生锈,因为鲁密铳比之鸟铳的规模数量实在差距甚大,清廷也没有太多的资源投注于此。但是等到新军组建,那些还能用的鲁密铳便成了禁卫军的训练器械,而随着清廷开始投入资源去大规模制造鲁密铳并且列装禁卫军的时候,这些濒临报废的武器才又重新关进了库房。

江浙明军厉行打击走私,清廷从南方获得的物资登时就被砍掉了大半,虽然偶有走私船只前来,但是物资数量稀少不说,其中还多是南方的奢侈品,于军国毫无裨益。如今武器装备生产速度赶不上训练进度的事实存在,天津厂也是竭尽全力的紧着拱卫军以及武卫中军和武卫左军,至于武卫右军,那批封存起来的破烂便被过来暂时使用了。

这些即将报废的武器,刘成连实弹射击都不敢使用,只能让士卒们拿着那些老爷货去操练装填。

抛开这些大多不能用于实战的,上次张道澄提到的日本铁炮倒也送来不少,迄今为止,一个镇就此完成了装备。质量上还不错,看得出是精工良匠打造的,很可能是日本人自用的武器,就是纯手工打造,大小形制几乎没有两把是一样的,士卒使用起来很受影响。

见过了江浙明军军工司的标准化武器,这些东西让刘成实在是别扭。然则天津厂虽然也是在尽可能的进行标准化,但是生产速度优先,实在是让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从老古董里挑出来的一些达到质量标准的老式鲁密铳、从日本购买来的铁炮、从南方和澳门乃至是泰西走私来的火绳枪、天津厂里汉人工匠和朝鲜工匠打造出来的制式武器,如今的武卫右军虽说是列装完毕,但是这“万国牌”的武器,总让刘成感觉他带着的是一群等待清廷施舍的乞丐,而非是一支响当当的新军。

“堂堂占据着半壁江山的北朝大国,如今连新军的武器都没办法统一,真特么就是个笑话。”

无奈归无奈,刘成却也知道,有此待遇也只有他率领的这支武卫右军,其他四个支新军都是清一色的天津造,他这个汉人的身份就算是抬旗抬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永远只是个被人瞧不起的奴才,仅此而已。

回到大帐,估算着武器的更新换代速度,刘成便是一个劲儿的挠头,奈何心中焦急,但却也没有什么办法,如之奈何。

过了好半天,刘成干脆也不继续跟这些东西较真了,出了大帐,干脆到营中巡视各镇训练,起码看着这些士卒的武器熟练越来越高,队列越来越整齐,付出有了回报,心里面也要好受许多。

武卫右军前四镇是汉军旗组成,占据着大校场和各镇的小校场,第五镇是高丽八旗组成,其中有些人连汉话都不会说,也听不懂,全靠军官接受汉话军令再用朝鲜话来给部下们下令,很是别扭。

刘成先奔着第五镇去转了转,第五镇的统带金正仁原本就是个邦子贱民,在朝鲜时靠着带头降清帮着清军杀朝鲜人一步步提拔起来的,在高丽八旗里也是个狠角色。不过第五镇在武卫右军之中的战斗力,于刘成这样的明眼人看来却是最为差劲的,甚至比不少绿营精锐都要差,倒是欺负老百姓的本事不小,连满蒙八旗和老牌汉奸都全然比不上,也算是一朵奇葩。

这些高丽八旗在直隶圈了地,也都是有产者,和其他八旗军一样,附和陈文以前讲过的那个有恒昌恒业者有恒心的道理。只是每日看来,好像长进都比汉军八旗要差上不少,日积月累下来,差得就更要多了。

或许,人种有问题吧。

摇了摇头,刘成与金正仁训了几句话,要他加强对部下训练的督促,便转头回返大校场去巡视第一镇的部队。

走在路上,刘成始终在想着金华的新兵训练营。新军为了尽快的形成战斗力,首先便在凝聚力上下手,分别训练,而不是组建训练大营,减少了磨合时间,但却也导致训练效果参差不齐,也是有得有失。

“任重而道远啊。”

刘成叹着气,远处的大营营门方向,一众人马正回返大营。

刘成知道,这群将士是第三镇的人马,自从驻扎此间,他就借着打击乡间义军的旗号对天津卫城周边进行劫掠。

小站的屯田历来受到骚扰是事实,天津卫乡间多有小股义军活动也是事实,刘成要做的就是给他觉得还算肥的倒霉蛋一个密谋反清的罪名,然后派军队去“剿灭”,缴获方面除了分与部下,便是贿赂朝中官员和上缴内务府,总要把事情做得周全了才能长久不是。

“今天的收获如何?”

刘成笑眯眯的说来,那个带队的武将连忙恭恭敬敬的行了礼数,对刘成也是一脸的尊敬,甚至是谄媚。

“托总统的福,缴获颇丰,这口肥羊原来在前朝时是走过海的,一口咬下去,满嘴的油。”说到这里,武将已是满脸的淫笑,看样子除了油水,还有些额外的收获。不过此人也不敢在刘成面前提女色上的事情。刘成是额驸,家里的母老虎虽说是也是个汉人抬旗的,但是却是皇太后的干女儿,架势一点儿也不让真格格。

前些日子他们就听说了,母老虎过门,刘成府里侍妾就被沉了井。虽说这满女入门,汉女就得去死是常事,但是一个亲爹战死、部将星散的落架凤凰都敢对刘成这个正得势的红奴才如此,那个刘总统和皇上是同靴兄弟的传闻,弄不好还真是真的。

当然,刘总统顶子的颜色可能不太好看,可是对手下人却从来是厚道非常的。只要是听话,刘成总有办法让他们得到额外的生发,现在武卫右军的五镇人马里面,绝少有说刘成不好的,甚至更有不少像他这样的反倒是觉得刘成比那些满洲主子更加合他们心思的。

“总统的那份,末将已经叫人准备妥当了,一会儿就送到大帐,请总统鉴赏。”

“嗯。”

对于武将的态度,刘成很是满意。于他而言,这就是军心归附,现在还仅仅是在天津卫的乡下这样的穷地方,等日后打败了陈文,到了南方少不得学一学那马进宝的手段,钱财还不是哗哗的往头上砸的?

等到了那时候,只怕就算是清廷想要截了他们的财路,这些尝惯了甜头的家伙们也未必不敢对清廷调转枪头。尤其是平日里还要被那些满洲人和蒙古人分走大半的缴获,矛盾的爆发便是迟早的事情了。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就是这个道理!

“缴获分给将士们作为酬劳的,叫将士们妥善存放,不要再闹出那等偷鸡摸狗的龌龊事,本总统看得闹心。至于俘获的女子,尔等留下的也不可入营。乱了军法,到时候本总统也不好向皇上说情。”

“末将遵命,请总统放心,末将一定安排妥当,不让总统为难。”

缴获大半是要上交和分润的,汉军旗的武将都是当初跟着满蒙八旗抢多了的,这方面都是有见识的,做不出那小门小户扣扣索索的事情。几次下来,刘成早已放心,吩咐了李之芳妥善安排好上缴和分润的事情,他便继续巡视各镇的训练情况。

出去劫掠,是刘成的一种奖励机制,想要获得机会,就要听话,而听话的标准,就现在而言便是训练的成绩。这一点,便是穆里玛也是无话可说的,因为新军的训练成效直接关乎着族群的存亡,一些汉人地主受损,总好过新军训练效果不足以应对江浙明军吧。

想到这里,尤其是最近的顺风顺水,刘成的嘴角不由得浮现出了些许笑意。然则南方的大山依旧压在他的心头,心中忧虑,这份欣喜也没能让他的心情转好太多。而且随着入夜时分的一骑快马入营,南方那座名为陈文的大山更是登时便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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