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有个卖风车的,呼啦啦转起来流彩缤纷,很是鲜艳夺目。拆离开心地跑过去,拿起一个用手指拨弄,又鼓起腮帮子吹了吹,觉得好玩便买了两个。
我与璞玉在后面缓慢跟着,看到拆离东跑西跑哭笑不得。“多大的人了还喜欢玩小孩子的玩意儿……”我不由感叹起来。
璞玉闻言稍弯了嘴角,连笑起来都是仪容得体,优雅答道,“他小我两岁,别看他长得稚气,如今也有二十了。”
我附和地笑笑,却见拆离拿着风车过来,兴致勃勃地将其中一个红色的递给我,还未等我接去又收回来认真地想了想,终是将另一个粉色的塞到了我手里。
他见我疑惑,嘿嘿解释道,“还是觉得粉色适合你。”
我作势嗔怪道,“好端端干嘛拿这个给我?”
拆离边转着风车边对我道,“觉得这东西挺好玩儿的,多买一个送给你啊,难不成我要买个送给大哥么?像他这样的人拿着风车岂不是很奇怪?”
我看向璞玉,他仍含蓄地微笑着。一身精美华纹的曲裾深衣,若是拿着个天真烂漫的风车,的确怪异至极,想想都很有趣,我忙抿了唇偷乐。
随他二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着,我看着风车想了想,对他们道,“听说在帝都,做的风车要比这个精致许多。”
拆离闻言很是好奇地追问道,“哦?那是怎么个精致法?”
我有些得意,向他讲解道,“帝都的风车上有泥鼓,风轮上的纸条呢有三种颜色,红色黄色和绿色,转起来还有清脆的响声,又好听又好看。”
“是么?”拆离暗自沉吟片刻,方道,“有机会我也要去帝都看看。”
“其实我也没有看过,都是听过路的商人说的。”
璞玉闲闲道,“月姑娘想去帝都么?”
被他这么一问,我倒是想起了与我为此争吵的百里大夫,虽然也没怎么吵起来,但是彼此间还是有了嫌隙,忙强扯了笑意假意对璞玉道,“不想去。”
璞玉负手在背,悠悠地问,“为何?”顺带着考究的眼神看向我,“帝都可比这里安全多了,而且繁华如初。”
我迎面对他不在意地笑笑,“我不喜繁华,是你叫我不要去争什么,我若到了帝都,经不住繁华的诱惑有了相争的念头可怎生是好?”
璞玉微微皱眉,面上还是优雅,“说得不错,繁华地即是鬼域,也没什么好。”
我听后静默着不再看他,拆离一人独自在前,仍是不老实地东张西望,好似对我和璞玉刚才的对话充耳不闻。“你们是黎国人……”稍顿了顿决定问清楚,“还是玉诀人?”
璞玉并不隐瞒,出乎我意料地大方答道,“玉诀人。”
果真是玉诀么!听到他亲口承认我着实有些震惊。他们就是来自那个与世隔绝,以千里茫茫的雪原作为屏障的玉诀么?那里有狐公子的神秘故事,有高深莫测的秘术,还有我扑朔迷离的可疑身世。那么多人都想找到他们一探究竟,可如今他们正活生生地站在我眼前。
我一时被惊得说不出话来,璞玉忙问,“月姑娘,是被吓到了么?”
这才极力定下心神,沉声道,“我若说我自幼知晓狐公子的故事,我的爹娘一直告诫我要记住自己的姓名不可背弃,你能否为我解答疑惑,告诉我我的身世究竟是否和玉诀有关?”
璞玉并没有急着回答我,而是反问起来,“先不说这个,你可知我为何邀你出风雨楼?”
我微微摇头,紧锁住眉,“不知
。”
“一来你命格不凡想与你结交,我和拆离不会在这待太久,就当你陪我们出来玩乐先行送别,再有就是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我有些担忧,怕这两兄弟另有图谋。
璞玉真诚对我道,“出了这条街再走一会儿,就有个湖,现在快成了死人湖,湖水都被泡成了血色。”他见我讶异,又略停了下,“你别怕,我只是想做一件事。”
“我不怕,尉迟晟的爹就死在了那里,之前我常常陪他去悼念。”想了想又问,“去那里做什么事?”
他俊俏的面庞浮起一层浅浅的暖意,“可信我么?”
我忽地有些出神,即便是我喜欢的赫哲,与我共患难的尉迟晟,我都没有完全信过,这世上除去亲人,我只相信百里大夫,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见我沉默许久,他叹道,“罢了罢了,我并无恶意,去了再说吧。”
前面的拆离终于回过头来,还是那张兴高采烈的脸,“说那么多也不嫌嘴疼,就快要到了呢。”
我们三人相对无言地又走了片刻,已经能隐约闻到空气里似有若无的血腥味了。打眼一看,那血湖已近在前方,日头照耀着波光粼粼的湖水,泛起朱红色。湖边已没有了尸体,也不见打捞者,只是仍感觉无形中有股死气,好似焚尸的灰都扬在风里了。
“你现在可以说要做什么了吧。”我问璞玉。
他被太阳照得刺眼,微眯起眸,对我道,“你刚才问我能否解答你的身世,我只能帮你一点点。”
我眉毛一挑,有些激动道,“请说。”
他盯着我半晌,才缓缓道,“狐公子的故事已经流传出去,你知道并无什么,至于你的姓名,可能是暗藏了你们自己家里的恩怨,与我玉诀无关。”
我直直看着他,心里也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便问,“何以见得?”
他轻轻道,“玉诀人大多用自己压命的事物为名,都没有姓氏的呀。”
我这才恍然大悟,不管是在尉迟府听闻的羽上,还是面前的璞玉拆离,都没有姓氏。看来我真的不是玉诀人了,本来想告诉他们身上的红月印记以得到些线索,看来也没有必要了。只是我也不禁疑惑起来,自己究竟是谁呢……唐雍月这个名字到底有怎样的玄机……
怔了片刻,我才回神,有些歉意地对璞玉笑笑,“如此,多谢了。”
拆离一个人在湖边打着石子,每投起一片涟漪腥味就重了几分,却丝毫不在意地说,“江湖儿女何必客气,我和我大哥都是你朋友,想问什么尽管问。”
我压下心头万般思绪,展颜摇摇头,“已经没有什么想问的了,只不知,带我来这里是想做什么?”
璞玉亦是一脸宽和对我笑道,“我说过你是鸾鸟压命,今生都要多灾多难,之前我以此事来试探你的反应,看出你本性与世无争,便想帮帮你。”
拆离也附和道,“我们玉诀人一旦出来闯荡,见到有缘人必会出手相助。我和大哥看你挺顺眼的,也想帮你消灾去难。”
我不由地讶异,扬声问,“怎么帮我?”
“这里死气重,我用秘术将死气灌入你体内,与你身上的煞气相抵,你从此便再没有鸾凤相争的命数了,只能当个安然避世的普通人。这听起来有些玄妙可怖,所以我方才问你信不信我。”璞玉对我说。
我倍觉苦涩,有些自嘲地对他道,“无妨,你且试一试吧。我从来都没有当自己特别过,这十几年来,何曾不是个安
然避世的普通人呢?”
璞玉闻言有些感慨,“鸾凤压命要在出世十四年后方能显现,这也是你为何会突然遭遇这么多事情的缘故。既然我们相遇,我就帮你除了它,以免你日后再生波折。”
他说得很深奥,以我的资质确是不能完全理解的,只是人的一生真的是各归天命么?其实不尽然,璞玉要是帮我除了这命数,就等于改写了我的命运,可见命运还是掌握在人的手中。
“好,听你的。”我放心地对他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拆离忙接过我手里的风车退远了一些,璞玉凝神闭了眼去,口中振振有词,突然双手合于胸前,再分开时手中已有两股黑色的风柱。虽然看过百里大夫使过幻术,但如今璞玉这阵势还是吓到我了。
“闭眼,集中精神。”璞玉温柔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我安心不少,忙照了他的话做。
正想着,只觉一股强大的气流压入心口,身形一阵激荡,我踉跄地向后倒去,吐出一口黑血来。拆离见状忙跑过来扶我,璞玉也顺势收了风。
“你还好吧?感觉怎么样?”拆离忙问。
我擦擦嘴角的血迹,也没有什么不适,便对他道,“应该无事,我很好。”
“你身上的煞气相当顽固,好在已经被我抵去。要知道它留在你身上,日后定会掀起血雨腥风,不知有多少地方要生灵涂炭。”璞玉对我说。
拆离忙扶了我起来,我想想问起璞玉,“你要找那个凤凰压命的人也是要去除他的煞气么?是不是这样天下就会越来越太平了?”
璞玉有些严肃,沉声道,“凤凰压命的人可以浴火涅盘,起死回生,是去不掉煞气的,要是强行去掉,日后只会甚嚣尘上,若被不善者利用,天下大乱。所以我和拆离必须尽快找到他,将他带回玉诀,尽力避免纷争。”
此时的璞玉倒是一身正气,我有些欣赏地看着他,“祝你成功。”
他面色也缓和了几分,“我刚才发觉你身上有古怪的病,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么?”
拆离听闻也补充道,“是啊,我看你一直都有些虚弱。”
我抿抿唇,犹豫片刻方才将九冥散的事全盘托出。璞玉听完有些吃惊,不免叹道,“你那位黎国的朋友想是你的生死之交吧,竟然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你,刚解除完血咒就放血予你,不死即残。他现在如何了?”
我给惊得有些不稳,怀疑自己听岔了,“什么?不死即残?”
璞玉看出我的不对劲,没敢搭话。我半倚在拆离臂上,冷汗涔涔,“我……我不知道……他如何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百里大夫……竟然为了救我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原来他想将我送到帝都的大哥身边,是在担心我日后的安危……现在他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是想永远瞒着我……
我和他的默契,和他的彼此信任,全被他一个人的自作主张给毁了。我不知道他对我展露的神色代表什么,也不知道他竟然妄想欺骗我。
可是我一点也不生气,我只是很难过,也很害怕。
“你昏迷七日,一直是百里师傅在照顾你……是他直接割破了手给你喂血的。昨天他走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着也很虚弱……”
恍惚间忆起尉迟晟曾经说过的话,我更是难以自持,不由咬紧了牙关,可是爱哭的性子还是让我泪盈满眶。
扶着我的拆离静静看着我,璞玉也猜到了什么,面有不忍地别过脸去,眺望着血色的湖面微微出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