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阿哥胤祄年方八岁,生得虎头虎脑,嘴巴又很会说话,所以极为讨喜。皇帝上了年纪后,对这个儿子的喜欢越发厉害,近几年来十天里倒是有五天店铺必须见见他,以序天伦之乐事。
八月中旬,十八突然发起高烧,四阿哥与八阿哥起初只当只寻常小病,并未太在意。
十八的额娘王氏是汉人,宫中的一名庶妃,一直未得册封,不过因为生了三位皇子:十五、十六、十八,而这三个皇子又颇得皇帝喜爱,所以她在宫中的地位堪比妃嫔。
十八生了病,王氏很着急,接连几次差人去太医院叫人给十八看病。太医起初的诊断只是腹泻,开了药方子让人煎药给十八服用,一连服用数日,不见好转。
因为十八住在阿哥所,王氏不太放心,所以便想将十八接去自己住的宫里照料。可是德妃不允,说这样做有违规矩:“若是开了先例,以后阿哥们有个小病小灾,就都恳请回自己额娘身边,那样倒是会乱掉。”
王氏听了有理,也不再闹,只每日都请示了去阿哥所照料,德妃皆允了。
十八的病一直拖到八月下旬,依旧不见好。德妃见状,心知不妙,略一沉吟,便听了胤禛的话,让人将十八接出了阿哥所,由王氏亲自照拂。
临近八月底的时候,十八依旧高烧不断,常嚷嚷腹痛,他的面色日益青灰,毫无生气。太医复又诊断,竟诊出十八得了痢疾!胤禛与八阿哥皆知皇上向来重亲情,又素来喜欢十八,忙修书信让人快马加鞭地送达热河。
皇帝收到书信的时候,急得一个没站稳跌坐在椅子上,他忙让梁九功将随行的各位皇子都召集了起来。
十三听从他的吩咐,接过那封书信逐字读了出来。大家听到十八病重,个个神色紧张心中沉甸。
十三读完后,立马建议中断热河之行回朝:“皇阿玛,四哥与八哥向来行事稳重,眼下他们二人竟然联名奏信,定是因为十八弟的病情严重,所以四哥与八哥才会不顾皇阿玛的行程,加急将这封信送来!”
胤禛先前也写过信告知皇帝,说十八病了,初时诊断为腹泻。当时众人皆以为只是小病,所有皇帝才没有考虑中途返京。可眼下,才过去几天,事情居然就转变成了这样!
十五十六与十八是同母所生,听闻十八病重,可能性命垂危,全都急得团团转。十六阿哥年方十四,十五此时也不过是十六岁的少年,俩人对视一眼,齐齐在皇帝面前跪下:“皇阿玛,请让儿臣快马加鞭赶回去!儿臣想陪在十八弟身边,鼓励他坚强一些,额娘也定是急死了,儿臣想陪在额娘身边……”
十六毕竟年纪尚小,说话间已经急得哭了起来。他一哭,在场比他更小的十七也跟着哭了起来。
太子因为之前被禁女色的事情,一直郁郁寡欢。他方才有些心不在焉,只听到说十八病了,并没听清楚十八病得有多重。待回过神来时,他听到几个小皇子都在哭哭啼啼,便不耐烦地扫了那几个小皇子一眼,脸上的烦躁之色颇为明显。
皇帝此时正沉默地扫了众人一圈,他对太子的言行向来注意得比其他皇子更甚。方才太子那不耐烦的一瞥,恰恰好被皇帝抓在了眼里!他眉头一抖,颤着手指向太子沉声道:“胤礽,你说!朕该不该中断此行立刻回京!”
十三心道不好,想回身提醒,不料太子已经回了话,而且他回话的时候还悠然地坐在椅子上!
他有些漫不经心地说:“皇阿玛,这里离围场也不过两日的行程,此刻中断岂不是半途而废?京中有医术高明的太医们,十八弟定会安然无事的。”
“太子哥哥!十八弟危在旦夕!岂是说没事就没事的!围场可以以后再去,十八弟只有一个!呜呜……皇阿玛,儿臣要先回去,请皇阿玛恩准!”十六听到太子的话后,立马回过头瞪了太子一眼,他此时心里万分悲痛,哪里顾得上太子是不是会记恨他。
果然,太子见他顶撞自己,心里升起火气,可鉴于皇帝在场,便只是不悦地“哼”了一声。
皇帝见众位阿哥中,唯独太子神色最为淡然,心里一怒,气急攻心只觉血气上涌。他头晕目眩地扶住椅子把手,待缓过劲儿来后,这才气愤地指着太子大骂:“十八是你亲兄,你竟然毫无友爱之意!”
皇帝向来重仁孝之义,岂能容得太子这般神色自若!病重的可是他亲兄弟!他如何能这般不在乎!
可是太子却撇了下嘴,不服气地嘟囔了一句:“是皇阿玛要问儿臣意见的,儿臣回了,皇阿玛又要生气。皇阿玛怎知不是四弟与八弟刻意说重了病情?十八弟好好儿的怎会突然就……”
“你!你还敢顶嘴!你脑子里整日只会想些床帏之事,朕养着你这样一个太子何用!”皇帝毕竟年逾五十,这会儿子怒气太盛,竟是涨得满脸通红,脸色隐隐发青。
“皇阿玛!”直郡王与十三十四年纪稍长,看到皇帝脸色不妙,赶忙纷纷上前搀扶……
待皇帝醒过来后,一睁开眼便下令立刻回京。他看到跪在不远处的众位皇子,又瞥到跪在为首处的太子,眼里略过一抹嫌恶:“都起身,十五十六,你二人可快马加鞭先赶回去,朕即刻启程!隐忍,你给朕滚出去!朕不想看到你!”
“皇阿玛!”太子眼睛一抖,痛呼了一声,忙爬着向前想要靠近一些。
这时候直郡王却挡在了他前面,只见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太子,冷冷地说道:“皇阿玛身子不适,二弟你就不要在此添乱了!还不来人!”
他说着就朝立在门外的两个侍卫轻唤了一声,那二人对视了一眼,进来看到梁九功微不可寻地点了下头,忙上前要请太子出去。
太子哪里肯就范,大呼起来:“皇阿玛!皇阿玛真不要儿臣了吗?皇阿玛!皇额娘在天有灵,定是希望……”
“你!滚出去!”皇帝听到他又提起已故的赫舍里皇后,眼里一痛,蓦地惊起上半身,左右看了看,随手抄起梁九功端来的药汤,直直地砸了过去!
那碗在离太子一尺远的地方摔了个粉碎,那一声“啪”地声音惊得他浑身一颤,瞪着眼睛僵在那里不再动弹!
梁九功回头冲站在太子旁边的两个侍卫使了个颜色,二人忙弯腰将太子架了出去。
皇帝手上洒到一些汤药,梁九功将立在旁边的宫女不敢上前擦拭,眉头一皱,忙接过她手里的帕子,亲自给皇帝擦拭起来……
回京途中,大阿哥直郡王借机又参了太子几本,说的无非都是太子今年来如何恣意妄为,放纵属下敲诈勒索,更提到太子卖官筹银、挥霍无度……
皇帝对太子的厌恶骤然占满了整个心胸,接连三日都将太子叫到身边,痛骂于人前!
九月初三暮色降临之际,皇帝在寝帐中与人议事,太子因为连日来被骂,心中产生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他再糊涂也清楚地意识到,这一次,他大祸临头了!
所以他脑子一热,便悄悄地挪到皇帝的帐篷外,想要听听看皇帝与大臣在商议何事!
他听到直郡王与十三阿哥也在里面,更隐约听到皇帝气愤之极地说了“不孝之子……怎可将皇位交给他”之类的言辞。太子脚下一软,惊坐在地!
完了完了,这下真的完了……他两眼发直地呆望着帐篷,完全忘了躲藏。
“谁!”巡夜的侍卫听到响动,忙跑了过来,“来人!护驾!”
太子这时才惊醒,慌忙爬起身子就往远处跑起来。
帐篷中的人闻声赶紧跑了出来,皇帝更是以为有人要行刺,紧紧咬住牙齿,瞪着帐篷的门一言不发地坐在里面,半晌都不曾动弹。
不一会儿,太子被侍卫抓了回来,皇帝看到果真是他后,眼里的失望之意顿现!他仿若突然苍老了几岁,脸上的灰败之色布满了整张面容,连鬓角的白发仿佛也突然添了好几根!
直郡王看了一眼皇帝,忙指着太子呼喝了一声:“二弟你大胆!你在外头做什么?想弑逆不成!”他也不再叫太子为太子,刻意称他为二弟,而皇帝对此一直没有表示不满,所以直郡王这几日便一直如此称呼太子。
“弑逆”二字一出,皇帝的身子猛地一顿!
他满眼通红地瞪向太子,太子只觉得有两道凌厉的光芒射了过来,忙慌乱地辩解:“皇阿玛,儿臣没有弑逆!儿臣不敢!儿臣只是想……”
“不敢!你若是敢,便当真会弑逆了是吗?!”皇帝咬牙切齿,气得浑身止不住地发颤!
“来人!将这个忤逆子给朕拿下!朕要……朕要……”他双拳紧握,终究没有将废立二字说出口。
太子脑中却“轰”地一声炸开了,他颓然地跪坐在小腿上,浑身瘫软无力。脑子里有无数个声音在叫嚣着两个字——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