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华一夜未眠,花影也在床前跪了一夜。
灵犀左右谁也劝不动,哪里还有心思再回去睡觉,只好讪讪地在旁边守了一夜。
天蒙蒙亮的时候,灵犀将花影从地上拖了起来。此时的花影已经浑身都僵冷麻木了,没有了反抗的力气,只由着她摆弄。
“你近来真是糊涂得很,瞒着我们这么些事不说,还做大错事!你跪一夜若是又病倒了,还怎么伺候格格?你若是觉着对不住格格,就赶快把身子养好,尽心尽力地伺候着,跪一夜算作什么?”灵犀将她扶上榻躺着,又抱来被子给她盖上,接着又端了杯热水给她喝。
“算作恕罪吧,不跪跪罚罚自个儿,我心里不安。”花影感激地看着灵犀,脸上落下一层落寞之色。
“这恕的是哪门子的罪,格格才不要你这样子的恕罪,你能好心伺候着,比什么都好。”灵犀捂着嘴打了个呵欠,将花影安置好后,忙去准备早膳给妍华吃。
眼下还早,黄灿灿的太阳才刚刚冒出个头。
妍华听到灵犀的动静,也起身裹了个大斗篷。
“格格?”花影的腿又麻又疼动弹不得,看到妍华缓缓往外走去,忙揪心地轻唤了一声。
妍华回头望了她一眼,脸上神情淡淡的:“不用担心,我想看个日出。以前我有一次偷偷跑去河边,去得太早了,别的没看到,倒是看到了一次日出。很美,我至今还记得……”
她似乎陷入了回忆,仰头看着灰暗的天空愣了会儿神,便径自走了出去。
花影待腿上的麻木疼痛有所缓解后,忙又穿上鞋子颤颤巍巍地跟了出去。
妍华往荷塘的方向去了,花影看到后心里“咯噔”了下,忙克服身上的不适感小跑了过去。待靠近妍华后,她才蹑声跟了上去,小心翼翼地说道:“奴婢陪格格一块儿看。”
园子被高墙围着,视线越过远处的那道障碍遥遥飘向天际。漫天的朝霞堆在高墙之上的天空中,绚烂的红云中耀出金灿灿的光芒,仿若活佛现世般瞩目,让瞻仰它的人不由得生出一股渺小感。
金黄色的光芒落在随风摆动的荷叶上,如同一颗颗金黄色的小珠子,在荷叶上反射出俏皮的光泽。凌凌水波随着清风荡漾开来,跟着徐徐清风朝着妍华主仆移来,仿若一个个俏皮的孩子迎着她们飞奔而来。眼前的这一切,很美。
“你说,他爱我吗?”妍华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来时,木然了整夜的脸上终于有了些微表情。
花影愣怔了下,盯着妍华的侧颜发了会儿呆:“格格说什么傻话呢,爷自然爱格格了。”
妍华的眸子动了动,缓缓转过眼看她:“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她想了一夜,居然发现一个叫她震惊的事实——入府四年多了,他居然未曾对她说过一个爱字。
她知道胤禛在她面前的样子与在别人面前时不一样,以前十三层提到过这一点,她自己也自然有所察觉。但是,胤禛在她面前出了话多一点,柔情一些之外,说话向来都是模棱两可。
比如,她明确地在送给他的那块“与子携老石”上,写了白头偕老的愿望,而他却视若无睹,只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在下面添加了一个“允”字。她至今也没弄明白,那个允字作何解。
还有,他说过,她心里若是有疑问,他允她当面问。可是他虽然允许她问,却并未承诺他会回答。
放在别人眼里,她纠结这一点简直是自寻烦恼吧。可是,他从来都喜欢在她面前咬文嚼字不是吗?
是他的宠溺与纵容,将她的神智麻痹。不,怪她自己,摸清了胤禛的脾性后,便放纵自己去任性……
花影吸了一口气,缓缓展开笑颜:“爷这几年这般宠着格格,格格难道都忘了不成?爷年长格格十几岁,若不是爱格格,哪会有如此长的耐性一直捉弄格格呢?若说是爷的本来性子如此,那谁人也不会信的。爷在外人面前向来稳重,却独独在格格面前那般放松,可见爷待格格不一般,这样的不一般自是因为爱……”
花影絮絮叨叨地回想着胤禛与妍华之间的甜蜜,她知道,在妍华波澜不惊的表面下,定是蕴藏着惊涛骇浪。她不想因为她偷了块帕子,便将二人的姻缘破坏掉,所以便想极力弥补。
她不知道妍华在想些什么,可是看到妍华面上云淡风轻的模样,她只感觉,短短的一夜之间,面前这个清丽的女子仿若突然长大了几岁。
“你伺候过娉娘,娉娘到底有多好?”妍华眨了眨眸子,冉冉升起的朝阳洒下一片温暖的金色,落在她的脸上,晕出一层柔和的光芒。她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就像荷叶上跳跃的点点金光。
花影默了默,缓缓弯起嘴角:“格格,小姐是个极其善良的人,她明确地知道自个儿想要什么,可是命不由人,她得不到她想要的生活。格格比小姐命好,格格遇到了自个儿爱的人,也遇到了宠着格格的人,所以格格应当珍惜这份情,不要轻易便放弃。”
妍华愣了会儿神,转过眸子茫茫然看向了远方:“他说过我不是娉娘的影子,可是我现在却拿捏不准,他当时说的是不是真心话。兴许,那只是他说来安慰我的罢了。”
花影面色一紧,眸子里闪出一丝疼惜:“格格~请相信爷,也请相信自己。”
妍华扯了扯嘴角,抬手遮了个帘在眼前:“有些刺眼,我突然有些困了。待会儿别让灵犀唤我用膳了,我先去睡会儿。”
她说罢,转身便走了。花影看着她的背影,即便心里装满了悲伤,她纤瘦的脊背却依旧挺得直直的。这是个坚强的女子,但愿她的结局不要像娉娘那般凄惨。
胤禛下了朝过来探视妍华时,她正侧身躺在床上睡觉。
“嗯?她此刻怎得还在睡着?莫不是又病了?”胤禛放低声音看向守在一旁的花影,眉目间带着关切。
“爷,格格昨儿腿上有点儿痒,睡得晚了些。今儿早上格格又早起看了日出,所以一时乏了便又睡下了。奴婢这就叫醒格格……”
胤禛摇了摇手,依旧压低了声音:“不用了。”
妍华早在他出声时,便已然醒了。可是她眼下还不知拿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他,所以依旧面朝里地假寐着。待察觉到胤禛坐在了床沿时,她的眸子动了动,挣扎片刻后,还是安静地闭上了。
心里有一丝焦灼,还隐隐有一丝期待,她僵着身子不敢动弹,生怕他看出自己是在假寐。
等了一会儿不见他有动作,她便有些焦虑起来。
这时,胤禛轻轻开了口,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她说话:“皇阿玛要去巡视塞外了。”顿了顿,他又悠悠然说道,“我这几日一直四处奔走,屡屡让人提一提十三弟的好。”
妍华微微蹙起了眉头,等着听他下面的话,可是等了许久不见他再出声,心里不禁有些着急。
她感受到一只大手的抚摸,那只手在她面颊上婆娑了会儿,最后停在了她的下唇上。那里有被她自己咬破的伤口,他触碰之处,留下一抹叫她留恋的温暖。
“皇阿玛若是能带上十三弟一起出塞,即便他不再信任十三弟,可是能让十三弟出来透透气儿,那也是值得的。”他自说自话地在她面上摸了会儿,然后便俯身在她的脸颊和唇角亲了亲。
“府里也不得省心,府外也不得省心,哎……婵婵,我觉得乏了。”他的声音带了丝干哑,叹了一声后便起身离开了。
离开时,他看了一眼花影。
魏长安随着他往杏花林边的那处屋子走去时,胤禛停下步子问了一声:“花影知道那件事吗?”
魏长安顿了一下,转动眸子想了想,忙垂下眸子:“爷,她应该不知道。奴才是将她安排在府外养伤的,接她来这里之前,奴才也没有让她回过万福阁。当时搜屋子的时候,奴才也是让人暗地里偷偷搜的,应该少有人发觉。”
胤禛微微颔首,缓下脸色来:“那最好。婵婵的伤还没养好,若是知道搜她屋子了,她免不得又要多想。这件事便不要让她知道了,府里那些个碎嘴之人,你看着办,我希望在婵婵回府后,没人拿那些糟心事去烦她。”
“爷,府里的下人,奴才可以和良辰管束着,可是格格们……”他默了默,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胤禛沉吟半晌,叹了一声:“我回去会跟她们提个醒。”
“喳!”魏长安吐了一口气……
胤禛走后,妍华坐起了身子,她摸着方才被胤禛亲过的面颊微微发愣。
“格格,可是饿了?吃些东西吧?”花影见她醒了,忙上前询问,“爷方才来过了……”
“我知道,只是我还不想见他。”妍华眨了眨眼,回过神来,看着花影无力地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