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天,暮色已深的时候,胤禛才拖着一身的疲惫来到了景仁宫。他的眼里带着猩红的血丝,是接连几日没休息好而造成的。
妍华一看到他这个模样,就忍不住心疼:“这几日是不是又没有好好睡?”
她说着就看向了旁边的苏培盛,苏培盛小心翼翼地看了胤禛一眼,微不可寻地点了下头。
“忙,哪儿能每日都那般清闲呢?刚继位那会儿子,不也是这样吗?无碍。”他浅淡一笑,却露出满脸的憔悴来。
老八老九离世的时候,这后宫里头正闹得不可开交,他也没工夫去管。本来在他心里对那两个兄弟的感情也不深,尤其是对老九,他简直有些恨之入骨。所以听说他们去了之后,他心里只浮起一丝丝感伤,但是很快就被后宫里头的烦心事给覆盖了,没有心思捡起那一丝感伤去回味。
只是,他也未料到,这两件事情的后续会发展成这样。
他当时只随意吩咐下去,让人将他们的尸首送回给各自的嫡福晋。他如何能料到事情会演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几件事情陆续发生,早就已经在整个京城都传得沸沸扬扬了。尤其八福晋*时,那撕心裂肺地控诉,更是坐实了胤禛的罪名。
也不知她们二人是不是商量好的,皆先后请旨让老八和老九归葬皇陵,自然都被胤禛驳了,回复都用了一个模子的话:“他早已不是爱新觉罗的宗室子弟,不得葬于皇陵。”
老九是八月份去的,老八是九月份去的,哥儿俩商量好了似的,在黄泉路上作伴。
而到了腊月寒冬的时候,他们的棺木都还未下葬,两个嫡福晋又跟商量好了似的,先后跟着去了。九福晋服毒自尽,与老九睡了同一个棺木,被人发现的时候,那诡异的景象颇有些渗人,因为九福晋的嘴角竟然挂着笑。而八福晋则一把火烧了屋子,将老八的棺木与她一起埋葬在了火海中。
“皇上啊!你从十四弟那里偷了天下还不满,如今竟然弑杀兄弟!你对得起皇阿玛嘛!你死后敢去见他嘛!”
“胤禛啊胤禛,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我的八爷死不瞑目!他都落败这个模样了,你竟然还要下毒害他!”
“你不得好死!皇阿玛泉下有知,定不会饶了你……”
据听到八福晋嘶吼的人儿说,那声音若来自阎罗地狱,幽深恐怖,直让人头皮发麻,浑身起鸡皮疙瘩……
胤禛吩咐过良辰,不得让人在景仁宫乱说,若是谁嘴碎惊了婵婵的胎气,他定不会让那人好受。
可是这几个月来,他自己却并不好受。八福晋那般诬赖于他,他心里是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的,只可惜,她葬身在了火海,摧不了骨扬不了灰了。
他们以死来反抗他的“暴政”,事情当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解决的。近来朝堂上的格局已经开始动荡,他不得不绷紧了脑子去应对。
去年腊月,他的心腹田文镜就被弹劾了,好在田文镜反咬弹劾他的那几人结党营私,所以胤禛强硬地镇压了此事,将田文英保了下来。雍正五年的前三个月,他另外几个忠心耿耿的大臣也都相继遭到了弹劾,他真是心力交瘁。
就连怡亲王十三,也被人参奏了,说他行动不便,当不得那么多大任,应当放权……
胤禛真的是连气都来不及气,几个军机大臣还都整天往宫里头跑,他是当真忙得不可开交啊。各处的折子也是纷纷涌过来,比之前的折子多了不少!有表忠心的,又勇于直谏的……世间丑态,如此尔尔。
“……皇上?皇上?禛郎?”妍华挺着个肚子,结果灵犀递来的巾帕给他擦脸,擦好后叫了他半晌他都没反应。
胤禛听到她喊“禛郎”二字,只觉得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他回过神来,拉住她的手轻轻一笑:“你私下里多这般叫叫我,我喜欢听。”
她微微一怔,半倚着他柔声应道:“好。”
“你可真是肥了不少。”他呵呵笑着,显得有些吃力。
“是皇上自个儿虚了,怎得怨臣妾肥?”妍华白了他一眼,挺着腰坐下。如今走路吃力得很,站一会儿都嫌累。
胤禛无力地苦笑了下,他如今还真的没法子去验证一下她嘴里的这个“虚”到底是不是真虚,他累得不行,只怕再验证,也只是坐实这个字眼,日后要被她笑话一辈子了。
“早点歇息吧。”妍华看到他眼底的暗沉,心又疼了疼。这个人,没她看着就拼了命地处理朝事,仿佛多睡一会儿就会天下大乱一样。
他顺从地点了头,扶着她一起又往她的床上躺下。
“皇上,臣妾有件事情想与皇上说。”这几日她冷静下来后也想了很久,她跟胤禛携手二十几载,大风小浪都经历过了,胤禛的性子她早就摸了个清楚。以他们如今的感情,她觉着是再别有谁可以撼动得了的。他一直都知道她多么疼惜自己生的孩子,若不是有万般无奈,压根不会想到让她将儿子过继给别人。
“嗯~”他闭着眸子,模糊地应了一声。
“若是这一胎生了个阿哥,皇上若是真的想将他过继给十二叔,那便过继吧。只是……孩子先放在臣妾身边养着,可好?”她说出这一番话的时候,有些揪心。但是胤禛说得对,她要携手一辈子的人是他,而不是孩子,所以她该多放些心思在他身上。
其实她早就隐隐感觉,他近来如此操劳,可能与她不愿意将孩子过继给十二有关系。她觉着可能也是她想错了方向,她先前一直觉着胤禛是想让弘历过得好一点儿,才打算将孩子过继给十二。如今她细细想了下,也许,他压根只是想拉拢十二呢?
其实,把这个孩子过继给十二也好,绝了这个孩子对皇位的期盼,免得日后生出亲兄弟为了皇位而相残的可能来。
他的睫毛剧烈颤了几下,然后缓缓睁开眼来望向她:“婵婵……同意了?”
妍华看得出来他有点儿激动,却不明白为何会如此,只定定地点了下头:“嗯。臣妾想过了,就算将他过继给十二叔,他也是臣妾生下来的,都说血浓于水,他总归不会疏远了臣妾。”
他呼了一口气,听得出来情绪起伏颇大,呼气的那一声里都带着些许颤抖。他伸出一只大手,摸上了她的脸,轻轻婆娑着,良久才言了几个字:“婵婵,谢谢。”
她突然就湿了眼眶,吸了下鼻子嗔道:“傻禛郎,其实皇上本就不必征求臣妾的意见。可皇上却一直这般尊重臣妾,臣妾感动还来不及,哪里还当得起这声谢谢。”
他也没说话,只平复好情绪凑上前亲了她一下,又抬手去摸她的肚子,一时间百感交集。
其实做了这个决定后,妍华心里也释然了。她是女人,容易感情用事,总口口声声说爱他,可到头来却连他的解释都听不进去,便兀自与他怄气。回头想想,也很不应该,她多半是恃宠而骄了,才会这般放肆。以前总是她先妥协,如今倒是反了。其实她该好好打理这六宫,为他分分忧的。
就在她快要睡着时,胤禛在而旁边疲累地开了口:“二哥被废了太子后,皇阿玛对十二弟颇有些倚重。十二弟虽然没有结实朋党的心思,却也交好了不少重臣。孩子若是过继给他,他会好好儿地站在我这边,能省不少心。”待到传圣旨的那一日,他会暗中告诉十二,爵位过多时日就恢复给他,如此拉拢,十二总该不会有异心了吧?
妍华听后,鼻子一酸,眼眶立马湿了。他是有多累啊,才会在她面前说这么无奈的话,朝堂上定是出了大事儿,不然他也不会累成这样:“可是……也不定是个阿哥啊。”
他的身子僵了下,却旋即笑了:“我问过太医,多半是个阿哥。”
她愣了一下,凑上去就想咬他下巴一口,结果却咬到了一口的胡须:“皇上快把这胡子给剃了!皇上算计我儿子多久了?哼!”
“也不久,约莫两个多月吧。”之前一直在想对策,到了正月底才打起这个主意来的,迟迟未说,还是怕她难受。如今她既然已经同意,那么他明天就让人拟旨下给十二,先拉拢一个再说。
“婵婵~”
“嗯?”
“有你在真好。”
“禛郎以前说过这样的话。”
“你听腻了?”
“咯咯~没有,我很喜欢听,你若是肯多说说,就好了。”
一夜安眠,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胤禛已经不在身边,可是妍华心里却不再纠结了。左右她还是能将孩子养在身边的,先让他叫自己几年额娘也够她知足了。此外,谁说这一胎一定是个阿哥呢?说不定是个小公主,到时候她便可以安安心心地放在身边养着了。
不过自从昨夜听了胤禛的解释后,她心里还是期盼这一胎当真是个阿哥的……
五月里的最后一天,妍华的肚子开始阵痛,当时孩子还未足月却已经有了要生产的迹象,胤禛急得不得了,饶是再忙,也将手头的事情都放在了一边。等他赶到景仁宫的时候,景仁宫里已经忙成了一片,他看到宫女端着热水、拿着巾帕、端着汤药进进出出之时,便突然想到了那个死胎,心里蓦地一紧,顿时有些坐立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