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远眼中逐渐恢复了神采,定睛看了落瑶许久,突然视线变得有点飘忽,飘来飘去地不敢看她,落瑶猜到,他大概意识到了自己刚刚做了什么,无法接受在她面前这样难堪,然后,他慢慢垂眸,把脸慢慢埋进膝盖里。
落瑶有点心疼他这个样子,手搭上他的肩膀,她知道他此刻敏感得很,尽量放软声音说道:“自己能走吗?我们回去吧,好不好?”声音低柔得像在哄小孩。
祁远一动不动,反而把脸埋得更深了些。
落瑶:“……”
此刻的祁远哪像天君,简直就是个犯了错担心大人责骂的小孩,落瑶想笑又忍住了,她肯定此刻的表情肯定非常奇怪,还好他看不见,“你到底在担心什么?就因为刚才的事情?”
祁远闷闷的声音从膝盖下面传出来:“你肯定很瞧不起我吧。”第一次听到祁远用这么示弱的声音说话,说不出的孤独,说不出的难过,一抹笑僵在嘴角,她心里顿时心疼起来。
她用力把祁远的脑袋从他膝盖里捞出来,使他面对面看着自己,她很认真地跟他说道:“这个世上没有谁瞧不起谁,只有谁不珍惜谁。这次我请弗止过来,就是为了给你治疗,我知道这洗心丹的毒瘾可怕,你就当是为了我,好不好?听话,现在回去,立刻,马上。”她的心里剧烈起伏着,强忍着发红的眼眶。
祁远用手抹掉她的眼泪,“我知道这个药碰不得,可是当时实在太痛苦……我现在也很后悔,可是似乎没办法了。”他看着远处在黝黯的夜幕下沉睡的仙山,轻轻问,“瑶瑶,你告诉我,如今的我,这么缠着你是否不对?是不是该放你离开?”
落瑶听完愣了愣,半晌才听懂这话的意思,马上把他的手甩开,然后笑起来:“你带我来这里看这些蕃幽花的记忆,让我看见你杀了蔓蝶,然后告诉我你离不开我,你心里从来只有我一个人。”
“可随后又说要放我离开,你觉得这招欲擒故纵用在我身上很有趣吗?我就像只风筝,唯一的线掌握在你手里,你高兴时放一放,不高兴时收一收,这样很好玩吗?”
祁远看着她因为心疼他而忍着的眼泪,此刻终于像断了线的珍珠,不断往下掉。他突然有种想接住它们的冲动。
她明明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却故意要歪解他,用这样别扭的方式,跟他撒娇,他却一点也不觉得别扭,反而感到满心欢喜。
祁远伸手给她抹眼泪,却越抹越多,嘴里不停道:“对不起,瑶瑶,对不起,我不说了,你就当我发病,说的都是胡话。”
他不提发病还好,一提他的病,落瑶又想到刚才他毒瘾发作的模样,心里又急又气,哭得更厉害。一向从容迫的天君此刻却显得笨拙无措,只能默默在一旁陪着她。
不知哭了多久,落瑶的抽泣声开始渐小。
祁远偷偷瞥她,发现她的眼肿得核桃一样大,心底里泛起一阵浓浓的酸涩。
落瑶却反而像没事人一样抹了把脸,哑着声音朗声道:“你怎么还不明白呢,不管是杀了人的你,还是吃洗心丹的你,在我心里,你永远是你啊,从来不是什么太子,不是什么天君。”
祁远没有抬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都不说话,没有声音,耳边只听到风声和彼此的呼吸声。
落瑶看到他的膝头逐渐被什么打湿,刚开始是一滴滴,然后逐渐扩大,最终连成一大片,随后新的泪痕覆上了旧的,深深浅浅错综在一起,再也分不清。
弗止在喝到第三壶茶的时候,才看见两人神色各异地回到芳华殿,他眼尖地发现,落瑶虽然用了法术遮掩,但依然看得出方才大哭过。
落瑶跟在祁远后面,感觉到他看见弗止时脚步顿了顿,似乎有点抗拒,她抓起他的手安慰他,“这个天族若是还有人了解洗心丹,那只能是弗止了,我自作主张带了他过来,你就让他看一看,可好?”
祁远嘴里含着一丝苦笑,看着弗止,“这些,我自然是晓得的,如果不是想让他看笑话,我早就让他过来了。”顿了顿,又道:“因为从来都是我看他的笑话。”
弗止笑了一声,“还能开玩笑,不错,未到病入膏肓的地步。”
瞥到落瑶狠狠瞪了他一眼,弗止慢悠悠对他说道:“走吧,到里间去看看。”
落瑶还未来得及说这并不是耀清宫,而是她的住处,两人已经一前一后去她的房间了。
她在门口踮着脚看了他们几眼,踌躇了一会,只好坐在门外等。她其实挺高兴,祁远没有抵触弗止替他看病,这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弗止的医术,其实是一件非常玄妙的东西。
她记得以前的课本里头非常明确地提到过,她的授业夫子还特地把这句话单独拎了出来,在期末考试的时候,出了一道填空题。
因为她们叶家跟弗止走得近,居然让她给蒙对了。
落瑶对自己答对过的题目印象非常深刻,因为她每次回想起那道题目旁边,夫子用朱笔阅的勾勾,就觉得非常有成就感。
依稀记得那道填空题原题是:朱雀星和锁妖塔,以及(空格)并列称为清乾天的三件宝贝。括弧,分值:3分,括弧。
落瑶很果断地在空格里填上五个字:弗止的医术。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在“弗止”后面又加了“神君”二字。
朱雀星,其实是南极仙翁的夫人失踪前,落下的眼泪幻化而成,它白天同寻常的星辰没有两样,隐在天幕后很难让人发现,而到了晚上,会发出紫色光芒,紫光投射到天界的实处,就会形成一个光点,而这个光点,就是名动八荒的朱雀笼。
至于锁妖塔,顾名思义,锁着千万妖灵,蕴含着无上灵力,锁一切邪魔歪道,固神族天界根基。
弗止的医术能作为天族第三样宝贝,与这两样神器并列,可见,它是一个多么玄幻的存在。
知道自己蒙对这道题的那一刻,落瑶没有激动得跳起来,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为何这道题目只有3分!这实在太寒碜了吧!也不知道是哪个夫子定的分值。
然,他们都不知道,弗止之所以能担上“第一神医圣手”这样的殊荣,能成为六界传说,乃至后来越传越玄幻,是因为真正见识过他行医的人,寥寥无几。
彼时的清乾天医官匮乏,弗止是天族里头唯一一个既能打仗,又能救人,集仙术医术谋术于一身,而且每一种都能使得出神入化的神仙。
早在那场开天辟地的仙魔大战时,弗止曾经展示过他华丽丽的医术,年纪稍长的神仙也见识过他使了一两次“起死回生”。只是后来天族与妖魔族相安无事,况且天族也陆续培养了不少医官,渐渐淡忘了弗止的妙手,等到落瑶这一辈,更没机会亲眼见识弗止超群的医术。
倒是自己的娘亲,也就是弗止的师妹孟芙蓉,偶尔会提及一些过往。尽管后来长大后,落瑶觉得娘亲这么夸她的师兄,未免有点夸大其词,甚至有包庇同门师兄的嫌疑,但这种事情,你说有便有,说无便无,也没人真的要争个什么名头,于是弗止的“第一神医圣手”名号,就这么一代代传了下来。
俗话说眼见为实,所以直到现在,落瑶心里还是有点质疑。
因为她自从懂事开始,就没见过弗止治过病救过人,唯一的一次让他配药解开她的记忆封印,还差点因为吃了过期药睡死在梦里出不来,还好后来祁远和印曦入梦救了她,那么,弗止的医术到底靠不靠谱?落瑶纠结地想了一会,认命地叹道:似乎除了他,也没有更靠谱的人了。
她在心里对弗止不停地肯定又否定。医术这个东西,即便以前厉害,过了这么久,会不会生疏了?
落瑶记得以前给她授业的夫子曾教导过她,凡事要讲究一个持之以恒,不可因为得了一点小小的成就而妄自尊大,须知别人都在前进,若只有你留在原地,那就是在退步。
落瑶觉得很有道理,想来医术也是一样的,这几万年来从没见过弗止施过医术,会不会也像夫子说的那样在不知不觉中退步了而他自己并未意识到?写字画画懈怠了不要紧,大不了重画一幅,可是弗止那么要面子的一个人,若医术不好还要逞强,那可是要活活医死人的,她好不容易和祁远解开了所有的心结,若栽在弗止手上,这也忒冤了。
想到这里,落瑶再也坐不住,看到程誉刚好进来,忙拉着他说了说自己的想法。果不其然,程誉的脸色也跟着白了白,随后又想到了什么,安慰她,“公主,您放心,弗止神君的医术了得已经不是一两万年的事情,”随后朝弗止所在的房间看了看,道,“弗止神君自上古时期出道,早已经历千千万万年,是医官们的老祖宗。这么多年来,更是没人知道他的真实年龄,若他真的止步不前,光是岁数上头,也不够我等小辈追的啊。”
落瑶嘴角抽了抽,这马屁拍得,不过不可否认,他这番话说得她安心不少,转而一想,也是,这只老刺猬的年龄似乎与他的医术一样,简直是个千古之谜啊。
与此同时,房内正在给祁远把脉的弗止突然之间连着打了两个喷嚏,丝毫没有意识到外面的两个小辈已经从他的医术一直讨论到了他的年龄上。
弗止表情严肃地问祁远:“我一直想问,这个丹药已经列为禁药,你是从哪得来的?”
祁远看了一眼弗止,慢悠悠地问:“我告诉了你,你可会说出去?”
弗止感觉到眼皮跳了跳,祁远会这么说,必然是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弗止瞥了他一眼,撩了袍子坐下,他的声音似是在极力压抑着好奇:“我又不是梵谷,嘴巴一向很紧,你说。”
祁远学他的样子,把头靠在椅背上,“在药阁偷的。” wωw• ⓣⓣⓚⓐⓝ• c○
偷这个词,怎么跟天君的身份如此不搭边呢?
可是弗止的注意力不在这里,他心下一惊,不由得直起身子,“这药早在几万年前就销毁了,还是老天君亲自下的令,怎么药阁还有?”
“我也不清楚,应该是留着以备不时之需吧,毕竟服用少量是可以救人的。”
“原来你也知道只能服少量?”
祁远:“……”
两人说归说,弗止手里还是忙着正经事,他又抬手翻了翻他的眼皮,搭了搭他的脉象,点了他背后几处大穴,随后语重心长地长叹了口气。
这口气叹得祁远心里莫名地咯噔了一下,斜眼看着他道:“到底还有没有救,你实话实说吧,不要一惊一乍的,我没被你医死,也要被你吓死了。”
弗止缓缓说道:“要从源头上消除毒素有点难,今天落瑶来找我的时候我就说过,除非换血,别无他法。”
提到落瑶,祁远的眼神又黯了黯,沉思了一会,“那就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