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国之后的葬礼是极其隆重的,从皇宫到皇陵里十里素裹,白幡飘飘。入目皇宫上下,不管真的假的,反正到处戚声一片。
灵堂之上,李承嗣日夜守护。短短几日,已经不成人形。原本棱角分明,饱满宽厚的脸庞,变得削瘦漆黑,只有一双豹眼,依依炯炯有光。羽汐知道,皇后死的蹊跷,他一定不会一点都不觉察,暗中肯定早已进行盘点清查。只是,不知道他查出什么没有。
一身素白,羽汐进了灵堂,接过宫女手中的几枝素香,她安安静静地跪在地上对着那厚重的灵柩磕了几个头,便挪身到李承嗣身边跟陪着他一起守灵。
李承嗣的脸上还有一个乌青的巴掌印,那是大风帝掴出来的,原因是大风帝要未央宫中服侍过皇后的众宫女殉葬,李承嗣不同意,据理力争。大风帝一气之下,骂他不忠不孝,并一掌掴了过去。
羽汐当时正胆颤心惊地陪着李承嗣,她从未见过如此盛怒的大风帝,也从未见过如此倔强地李承嗣。在宫中宫女太监命如草芥,他们随时都面临着随主子一起去的命运,心中或多或少都作好了打算的。原本是没有指望有一条活路的,可太子却拼死为他们力争,羽汐不知道他们当时心中可有被震撼到,但羽汐确实感撼到了。原以为在李承嗣眼里,杀一个人就如踩死一只蚂蚁般简单,却没有想到,他会反对殉葬这回事。
“父皇,谁人都是爹生娘养的,哪个没有父兄姐妹。现今,因为我们是王,就视人家子女如草芥,视天下百姓如蝼蚁。因着自己的一己私欲,置别人性命于不顾,如何对得起这天地日月,天下苍生。”他字字铿锵,句句有力,说得极动人心。可大风帝是一代帝王,又是长辈,怎能容他于众人面前如此驳斥自己,当即掌掴,骂他既不忠也不孝。
羽汐从怀里掏出冰玉膏,挖了一点在食指的指腹上,用指尖轻柔地按在李承嗣略肿的脸颊上。轻轻地打着圈,那些洁白的药膏便点点晕开,慢慢地消失不见,只余清凉,留于他的颊边。
做完这一切,羽汐便跪着一动不动了,就凭着他为未央宫上百性命说话的份上,她也觉得自己应该陪一陪他。
“你回去吧,我不用谁陪。”李承嗣有自己的孤傲,他的落寞凄凉,不愿意让别人看到,哪怕是身为他的妻子的南宫羽汐也不行。看着羽汐良久都没有要离去的意思,李承嗣冷冷地开口道。
已经在灵前跪了几天几夜了,他的脚早已麻木,可是他的人却依然挺得笔直,像极了风雷中的青松,巍巍的不会倒下。再大的风雪只会催生出它的更大的勇气,更加坚韧不拔的意志,却绝不会让它倒下。风雪之后,只有也只能更青郁。
“我不是谁,我是你的妻子。”羽汐抓起她的手很诚挚地说道。
“是吗?”李承嗣冷冷地把她甩开,“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母后去世的那一天,也就是你上青山的那一天,李承昊为什么也会出现在青山?”
他的语气很冷,像一把刀子,一下下地挫在你的骨头上。
羽汐心中苦笑,这天底最没有的恐怕就是秘密了。原本以为隐藏的很好的形迹,原来那么容易就变成了破绽。
“如果我说,只是巧合,你信吗?”
“不信。”两个字很艰涩地从李承嗣的齿缝里绷出来。从小到大,他的信任便不会轻易地给某一个人。
“那我无话可说。”羽汐淡然地笑笑,她无法辩驳,本就有目的,哪怕编造一个借口,也不可能让别人信服。再说了,别说青山一行是她刻意安排,就是周皇后的死,与她也脱不了关系。
她却不知道,她的无话可说,在李承嗣的眼中蕴起了滔天怒气,他极力地克制着自己。他多么希望她再解释两句,用诚恳的眼睛看着他,告诉他,她和李承昊在青山相遇真的只是一个巧合,只是一个巧合,只要她能够用认真的口吻给他说一次,不要那么淡然,那么无所谓,他一定会相信她的。可是她没有,一句都没有,她竟然跟他说,她无话可说。在她的眼里,自己就是那么无所谓的一个人,比抛弃了她的李承昊更无所谓。
“既然如此,你现在就走,立刻、马上。”他按着自己已经青筋暴起的手,两手握起了掌,紧贴在自己的膝盖上。
“好。”清清脆脆地响声响起,她居然就真的站了起来,再看了一眼那灵位
和棺椁,转身缓步离去。
“好,很好,南宫羽汐。”等她的身影消失在灵堂,李承嗣一拳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坚硬的青石板,生生地被他一记重拳避出了一条裂缝。两边侍立着的宫女太监心中都颤了几颤,语气中森冷的风穿透了他们的身体,只抵内心深处。
“小姐,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说好,要陪太子殿下的吗?”看到羽汐一人踽踽独影,被拉成一条寥落的长线,阿俏上前关切地问道。
“我不知如何面对他?”羽汐轻声说,“阿俏,于他,我是有愧的。现在,他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若有一天,他知道他的母后是因我而死,你说他会怎样杀了我?”
“小姐。”阿俏赶紧上前去捂她的嘴,机敏的哪眼睛去四下查看,直到没有发现人的踪影才松开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小姐,这话以后可别乱说。你知道什么,你又做了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也什么都没有做。一切的一切都与你无关,你何必挂怀。”
“阿俏,假装不知道并不是真的不知道。有些话,即使能够骗得了别人,也无法骗得过自己。”羽汐凄凉一笑,看着天边如血的残阳说道。
“小姐,少庄主已经去了沿海前线,与东洋贼寇决一死战。他这是为谁,小姐应该不会忘记?”阿俏捏捏她的手提醒她。
“阿俏,我觉得前途迷茫,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了?我既是柔然公主,明明知道李承嗣是自己的灭国仇人,我却恨不起来。阿俏,我是不是太过无情无义了些?”
“不是,那是因为小姐忘记了很多事,你并不能判断谁才是你真正的仇人?”阿俏扶着她沿回东宫的小路慢慢走去,“小姐,若有一天你记起了一切,你会怎么办?”
阿俏问出了一个极其沉重的话题,羽汐的思绪很纷乱,心中也是剪不断理还乱。若想起了一切,她还能够像现在这样安之若素吗?
为了让自己和南宫羽轩活命,她可以佯装什么都不知道的让南宫羽轩用慢性毒药杀死了周皇后。若是为了复仇,自己是不是可以亲自去杀人?
那样的自己,还是那个怜惜天下苍生的羽汐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