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山路松声图

金氏这些年养尊处优, 身体发福,头发已经花白,如今就是个白胖的老太太, 张音此次归宁探望母亲, 没有用全副仪仗, 她与朱祐樘两人身着私服, 只带了几个內侍、锦衣卫。等进了寿宁侯府的大门, 金氏早带着一大家子人跪地恭候大驾了,朱祐樘道一声“免礼!”张音连忙扶起金氏,进了大厅。

朱祐樘与张音坐主位, 金氏在张音右手边坐着,其他人等俱站着。朱祐樘先关切地问了几句金氏的病情, 又寒暄了几句, 给众人赐下了礼物, 就带着张鹤龄兄弟去了外书房,声称要考校两人功课, 可怜兄弟二人都是当父亲的人了,还要被姐夫考察,两人都拉耸着头,不住地朝姐姐的方向使眼色。

张音看着他们,会心一笑, 仿佛又回到儿时, 父亲教导他们姐弟功课, 弟弟们只顾着贪玩, 忘了复习, 被父亲提问的时候,偷偷向她这个姐姐求助的场景来, 张音不禁有些心软,看了朱祐樘一眼,微微地摇了摇头,朱祐樘明白她的意思,没说什么,带着鹤龄、延龄去了书房。

张音与这些弟媳妇们都不熟悉,也没什么话好说,随意说了几句,就打发她们下去了,金氏没什么意见,却叫住了鹤龄的小女儿,“大媳妇把慧娘留下来陪我老婆子吧。”

鹤龄夫人眼睛一亮,立刻笑容满面地把女儿往前面推了推,“慧娘,好好陪娘娘与祖母!”

慧娘小姑娘穿着鹅黄小袄,梳着双丫髻,脸儿圆乎乎的,笑起来嘴边的梨涡一闪闪的,她怯生生地依偎在祖母的身边,金氏道:“慧娘,这是你嫡亲的姑妈,快叫人!”

慧娘嫩生生地叫了一声“姑妈!”,小姑娘的奶音可爱极了,张音见到她,不禁想象着秀荣长大会是怎么模样,对慧娘更是具有好感,她从衣襟生解下玉佩,笑道:“慧娘,这个玉佩是姑妈给你的见面礼。”

慧娘的乳母很有眼见的接过玉佩,恭敬地说:“多谢皇后娘娘赏赐,奴婢明日编个络子系上玉佩给大小姐挂在脖子上,让大小姐天天都能沾点娘娘地福气!”

金氏大笑,“这老货,倒是会说话,照你说的办吧!”可能是笑岔气了,金氏捂着胸口不断地咳嗽起来,丫鬟婆子倒水抚胸的一顿忙活,好容易才止住咳嗽。

金氏叹气:“人老了,不中用了!”

张音刚才分明见到金氏咳出血丝来了,当着金氏的面,她按下了没有提,“宫里医术最好的就是王院判了,有他亲自给母亲看病,母亲的病定然会好奇来的,只是您平日要多宽心,务多思多虑!”

“你两个弟弟不成器,我哪里能够放宽心,唉,他们要是有他们姐姐一半的沉稳,我就是现在去了也没什么遗憾了。”想到两个儿子,金氏愁眉苦脸的捂着胸口,似乎要哭了出来,她就想在女儿面前卖惨,等自己去了,女儿能看着母亲的份上,好好照料兄弟。

张音亲自服侍母亲喝水,待金氏情绪平静后,才说:“母亲可别吓着慧娘了,没这么严重的。”

金氏果然看着心爱的孙女靠着乳母站着,眼里有惊恐的神色,她连忙笑一笑道:“慧娘,别怕,祖母好着呢!”

金氏把揽着慧娘,对女儿说:“慧娘懂事的很,都会替她娘亲照看小弟弟了。”

“是吗?”张音知道慧娘是大弟的庶长女,不禁有些心疼她小小年纪还要在嫡母手下讨生活。

金氏又道:“女儿你一个人看着三个孩子也有照顾不过来的,慧娘都六岁了,正好可以进宫里帮你照看小公主。她与太子年岁差不多,表兄妹相处也是很好的。”

张音蹙眉,“宫里照顾孩子的人多得是,我哪里用的上一个才六岁的孩子,我实话跟您说,我的孩子不会与张家联姻。”

“你、你”金氏满脸通红,用手指着张音说不出话来。

张音叹气,扶着金氏的肩膀,“母亲,您怎么就想不通呢,有太子在一天,张家只要不犯十二大罪,日子必定好过,张家还能鼎盛五十年,这就足够了,多的您就不要贪心了,历朝皇帝都尚且没能传承五百年的,更何况靠姻亲起家的张家。”

张音不想在张府再待下去,金氏越来越固执,只能把张家带到坑里。

金氏本来还想提几句儿子的事情,但看到张音神色不愉,便没在开口了。

也没在张府用午膳,张音等人便离开了。

朱祐樘见张音脸色难看,明了于心,也不主动提起话茬,张音反问道:“我那两个弟弟有没有跟陛下要求什么”

朱祐樘道:“瞒不过你的法眼,鹤龄与延龄想要将爵位往上面提一提。”

张音咂舌,“他们可真敢提,于国无寸功,居然敢要封侯,陛下没答应吧?”

朱祐樘摸摸下巴,清清嗓子,道:“我没答应,可也没拒绝。”

“这算什么?”

“我告诉他们,若是他们表现好就给他们封公爵。”

“唉,陛下不许给他们封公爵,得陇望蜀,现在给他们封了公爵,以后照儿继位了,给他们封王么,真是胡闹!”张音气两个弟弟不知事。

“你别生气啊,他们两个怎么表现还不是我说了算了,鹤龄与延龄如今长大了,比以前懂事多了,你没看他们近两年都没有出什么幺蛾子吗?”

“算了,不提他们了。”张音闷闷地掀开马车帘子的一角,看向外面,这会儿太阳正悬挂在高空,街道两侧的米面、布料、胭脂铺子等都开着,逛铺子的人并不多,不远处的酒楼却是人声鼎沸,热闹的很,张音仔细地看街上的行人,神色安详,大多衣着整洁,即使有补丁,也都干净整洁,她转过头对朱祐樘说:“陛下,成化末年我从河间府进京,一路上田地荒芜,人们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即使是天子脚下,普通百姓也是衣衫褴褛的,过来十年再看,京城人民安居乐,听我母亲说,河间府那边这些年百姓生活的也不错,这是陛下的功劳,陛下这些辛苦了。”

朱祐樘笑道:“难得娘子这么夸赞为夫,再辛苦也是值得啊!”

张音倚着他的肩膀,轻声说:“那请陛下保重自己,陪我与孩子们的时间更长一些。”

“你怎么说起这么伤感的话来。”朱祐樘问道。

“李广的那些药就不要吃了吧,秦皇汉武哪个不是追求长生不老,修道炼丹,有用吗,反而摧毁了自己的身体,你应该比我知道的更清楚吧?”

朱祐樘有些烦躁地说:“我知道没有长生不老的丹药,阿音,跟你说了很多次了,李广炼制的丹药只是强身健体的,我吃了这几个月,身体并不其他的不适,况且道家的吐纳之术养气固精确实有用,你是对道家存有偏见。”

张音见他冥顽不灵,索性又去看窗外,只是不理他。

朱祐樘舍不得她生气,又把她拉到怀里,亲她的脸,哄道:“娘子,别生气呀。”

“那你从此戒掉丹药,把李广赶出宫里,我就不生气了。”张音气恼道。

朱祐樘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别提那李广了,行不行,我在做什么心中都清楚明白,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的。”

张音还是不作声,朱祐樘又说:“咱们去醉仙楼吃片皮鸭,还有酒酿糟鱼,红烧海参,都是极有名的菜,宫中的厨子也做不出来这样的特色菜来。”

“好了,那去吧。”张音对他实在无法,这事情再继续说下去,也没个结果,只能以后找机会把李广赶出宫。

醉仙楼坐落在京城最繁华的大街上,迎客的店小二那都是极有眼色的,张音这一群人虽然穿着低调,但衣服上的精美的暗纹,身上挂的玉佩那都不是寻常富贵人家可以用的上的,更遑论那周身威严高贵的气质。

店小二把他们领到二楼的一处包厢,朱祐樘翻着菜单子点菜,张音则打量着包厢的布置。

这间包厢位置极好,前窗靠着热闹的大街;后窗则临着醉仙楼后院的花园,暮春时分,落红缤纷,赏花喝酒是极有意境的。包厢内里摆着美人榻,以供喝醉酒的人歇息,四角则放置苹果等物,果香充盈,比那瑞脑香不知好多少。四壁则挂着字画,这些字画大多是平庸之作,张音漫不经心地扫过,却被一幅画吸引住了目光。

那是一副《山路松声图》,此画用笔顿遒劲飞舞,意境萧瑟苍凉,与张音常见的那些笔法匀细、线条精致的富贵美人花鸟工笔画差别太大了,画卷右上角还提着一首诗:“女儿山前野路横,松声偏解合泉声。试从静里闲倾耳,便觉冲然道气生”再仔细看,落款是:唐寅。

唐寅,唐伯虎,十年过去了,他更有才了,张音更加想不到会在这里看到他的画,不知道他这十年来过的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