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郎从军打东洋

六岁那年寒假,跟妈老汉儿姐姐哥哥回了趟老家,“问我祖先在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

从綦江到成都后转车西安,再到侯马最后到到洪洞,都是慢车,沿途走走停停,留在我记忆力的籍贯是那么的遥远。

綦江上车时哥哥跟我都没买票,我肯长,跟哥哥一样高,超过1.2米,出站时都会被贼眉贼眼的检票员拦下,高喊道:“带小孩的,站到,过来量身高!”

我机灵,鬼板眼多,一听喊声,晓得有麻烦,蛐蟮一样,一缩头钻进人流,随便拉着一个大人的衣服,囧起(弯曲)身子,混出检票口,趴在栏杆上等,一回都没被逮到过;哥哥哈戳戳的,半步不敢离开,任随人家摆布,妈老汉儿没得办法,只得掏钱补票。满脸狐疑的检票员自言自语:“刚才明明是两个小孩呀,怎么眨眼间就飞了一个?”

西安下车后,生平第一次看见雪,觉得新鲜、稀奇,不提多欣喜了。到了洪洞,坐上接我们的一挂马车,赶往四十多里地的老家。我跟哥哥坐车上,妈老汉儿和姐姐紧跟在旁边一路小跑,塞北大地银装素裹,漫天大雪飘飘洒洒,我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地问:“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是不是这个意思吔,大姐姐?”

不久,高兴劲被寒冷浸透了,全身冻僵了,感觉手脚耳朵都不在了,哇呀哇大哭,欷道:“妈妈吔,我的手没得了,脚也没得了唷,呜呜呜呜。”

中午到了老汉儿姑姑家,在炕上喝了碗热汤,才恢复知觉,姑奶奶拿了一床厚棉被裹着我们,继续在冰天雪地上赶路,擦黑才到家。老家老宅好大一个院落,房顶有个硕大的平台,年久失修的画梁雕檐虽已斑驳陆离,仍旧能看出屋子主人曾经的显赫。奶奶守寡早,我爷爷在我老汉儿八九岁过世了,爷爷的爷爷是咸丰庚申年举人,放过一任知县,添置了不少田地以及这祖屋;宣统三年,爷爷的爸爸早逝,辛亥革命爆发,家道开始衰败。

叔叔一家九口跟奶奶住在大院,院子里种了几棵石榴树、柿子树,喂了几只山羊,一群鸡;窑洞的牲口房养了一匹马,两头驴,家道殷实,在整个龙马公社是出了名的,左邻右舍都羡慕,说奶奶家大儿子在外地做大官,经常汇钱回来。

“快喊娘娘!喊二爸、奶奶!”

老汉儿一个个介绍,搞得我们几个娃儿神狪狪,原来洪洞人奶奶叫做娘娘,婶子称为奶奶,颠倒过来了。自从我们到了“娘娘”家,不要说杀鸡宰羊,就连一个鸡蛋、一个石榴都舍不得拿出来给我们吃,天天顿顿喝碗小米粥,啃半个粗粮馍馍,基本上没菜,哪像个家底厚实的样子嘛,哪像待客的样儿撒。有一回我跟同龄的堂弟玩耍时割裂,明明是他的错,“娘娘”抓起根棍子满院子追着我打。

第三天我因路上的感冒引起高烧,烧了好多天才退,妈妈说高烧后人虚弱,需要补身子,几次催老汉儿让“娘娘”给我煮两个鸡蛋,“娘娘”不肯。第五天老汉儿忍无可忍了,招呼妈妈收拾行李,准备走人。

“娘娘”央求道;  “儿啊,你大老远好不容易回回来了,怎么说走就走唡?多住几儿个,无论如何等过完年再走唡。”

老汉儿气冲冲地说:“额(我)哪年不给你们汇上几百块钱,寄上百十斤粮票咹,那都是额一家人缩衣减食抠出来的哩,不信你问问儿媳妇,她有几年没置过新衣服略?不信你再看看娃身上穿的,包括嚡子,哪一样舍得花钱买?哪一样不是她自己做的?额跟她说,只要老母亲还在,当儿子的就要尽孝,哪怕我们自己吃糠咽菜,你问问她又抱怨过吗?这次额下狠心,把娃都带回来,一来是让你看看娃,二来是让娃看看老家,知道自己祖坟埋在哪里,根在哪里。你们倒好,不要说吃吃饺子,屋子里养了牲口,还有那么多鸡羊,那么多现成的鸡蛋,居然在宝儿生病了要补充营养的时候都舍不得拿出来,安的啥心唡?撵我们走吗不是在?”

老汉儿第一次在他母亲面前发火;“额算看出来了,你们除了知道要钱要粮外,啥都不要了,亲情不要,儿子不要,大哥也不要了,当我们是呼扯操花头(乞丐)略!”

二爸和“奶奶”袖着手,蹲在地上,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娘娘”在二子十八岁那年,卖掉了传给长子(也就是我老汉儿)的祖传宝贝,明朝嘉靖年间的雕花玉瓶,帮二子操办了婚礼。二爸二十岁有了长子,就是我的大堂兄,他在十八岁成了亲,“奶奶”还没抱上孙子。

“娘娘”踌躇了半天说:“不是额小家子气,再过几儿个,家里头的老二该娶媳妇略,那些贵重东西攒着换钱的,可不是啥呢,人死了都不能动唡!你说到这个份上,还能咋办唡?要不我们商量下,后儿过杀只母鸡,给你们一家?”

奶奶边说边瞅瞅二爸。

又过了好多天,“娘娘”去地窖拿了一个石榴分给我们,还是不见开荤。二爸不同意,故意大声说:  “他是长子长兄,又是吃皇粮的国家干部,供我们一家老小是天经地义的!想吃大肉也容易,多抠点钱出来唡,额跑趟县城买得略。攒的东西决不能动,额估计老二的彩礼还差三两担,万一没钱,老二娶不上媳妇,额家不是要断子绝孙了唡?坚决不逑动!”

山西人重男轻女,当地的风俗,娶媳妇就是买媳妇,嫁闺女就是卖闺女。儿子呱呱落地,甭提多兴奋,有带把的了!有后了!没几天就开始发愁,就开始拼命攒彩礼,做牛做马,暗无天日,恨不得把自己挂在墙壁上不吃不喝的熬上十年二十年一辈子,为了延续一个子虚乌有的姓氏,为了承继一个根深蒂固的种族,父母就是儿子的奴隶。

“娘娘”隔壁户许士显生了四千金,是姥爷命。生头胎时,娃被拽出来一看没枪,许士显摇摇头说:“狗日的婆娘肚子不争气哩!”

再生还是一竖,他开始骂娘了:“额呸你个婆娘,额花大价钱娶你狗日的就是绝户头的唡?”

三胎四胎都没那只要命的麻雀,男人动了手,产后虚弱的婆娘哀求道:“掌柜的,不要打哩,额不是故意的唡。”

他打累了,悲哀地想:祖辈没积德哩,断后略!没有儿子给额送终略!从此绝望了,人变得懒散,没精神头,有一顿无一顿的凑合着过;天天闷酒,对婆娘动不动拳脚相加,换牲口一样支使几个丫头片子。

女子一天天长大,出落得水灵灵,奴的奴着哩(很漂亮),媒婆盈门,一个比一个嫁得好,彩礼吓死人。许士显这才惊醒过来:原来生女子是下金蛋哩,四个奴的奴着哩的女子够滋润他一辈子略。乐滋滋的他透着老西儿的精明吔,装出一副债主相,不给婆娘好脸色看,他要让她亏欠一辈子,小心伺候他一辈子。

老家人厕所不用草纸,拿一根细篾片刮,周身都会一股异味,我们几个娃儿跟他们一吃饭就泛恶心,一端起饭碗都眼泪巴叉,饿得发慌却吃不下,惹得“娘娘”猛夸我们成仙了,节省粮食。

妈妈看我们顶不住了,怕我们拖垮身子,专程带我们去县城买杀馆子。大街小巷跑遍了,哪有卖荤腥的!只买到些饼干,回家路上居然遇见一个四川老乡,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亲热死了。第二天,老乡套上马车接我们去她家做客,整了一大盆红烧肉,一锅鸡汤。那是我在老家吃到的唯一一顿肉。

大年初四,老汉儿留下我们返程的路费,把带去的钱统统掏给“娘娘”,毫不犹豫拒绝了二爸的挽留,带我们离开了。

“娘娘”使劲捏着钱,眼里噙满了泪,追了几步说:  “儿啊,你神马时候再回来?额上了岁数,眼睛不好使略,也花不到你好多钱略。”

老汉儿昂起头,没转身,我在马车上看见了他的泪光,骇惨了,心想:老汉儿恁个坚强的人,啷个会哭嘞?我一辈子都铭记着父亲那次落泪。

三八年二月底洪洞县沦陷。龙马乡的私塾堂早在正月间就关了门,十岁的老汉儿便开始跟大人们一起跑山躲鬼子。

西庄在青龙山下,一有鬼子的消息乡亲们就躲进山。山顶叫老爷顶,有座建了一千多年的玄天上帝庙,可以容纳数百人栖身。

从洪洞和赵城一带逃难的老百姓数不清有多少,扶老携幼逃进山中。山顶观宇容不下这么多人,大都散落在山中各处,在半山的山洞、岩边、大树下面安身。老的老,小的小,好在青龙山野果野菜多,还有乡亲在山中开荒种了些高粱米,勉强度日。

地里的庄稼没法躲。盼着盼着要成熟了,鬼子军车就开过来抢收,收不完的一把火烧了。等鬼子走远了,村里的乡亲们下山,家里一片狼藉,地里空空如也,连粒麦穗都不剩,这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惨呀!

十五岁那年他当了兵。

四二年夏,阎锡山一支部队路过龙马乡,营部暂住在西庄村老汉儿家里。他想当兵,长官嫌他又矮又小,不肯要。最后实在是被缠烦了,就恐吓他:“娃娃,额可告诉你,打仗要死人的,枪子长了眼窝,专打娃娃屁捻哩。”

“额不怕!额先生说长大几岁就要扛枪守土哩,精忠报国死,马革裹尸还。”

又想起一事:“当兵有馍吃,还有饷银养活额娘哩。”

“娃娃你先生是哪个?”赵营长问道。

“赵城李庄的李辅贤先生”,老汉儿回答。

长官沉默了,他知道李庄被鬼子屠了,这位教书先生也没了。临开拔前收了老汉儿,扔给奶奶一块大洋。

奶奶拉着儿手,哭成泪人:“厮儿吔,明儿个你走了,留下额跟你弟弟孤儿寡母,额舍不得哩!打仗时你可要多长个心眼,多长个眼窝,好好生生的给娘回来啊。”

这支部队在敌后游击,老汉儿在营部警卫排,一次遭遇战中他击毙了一个鬼子兵,获得三块大洋奖励。这是他杀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鬼子,说起来他有些洋洋得意,心想道:“总算没辜负先生,替先生报了仇!”

上党战役中老汉儿随部队起义。

晋绥军有几个特点:装备不错,战力不强,阵亡不多,投诚很少,俘虏却多如牛毛。

山西人精明,一文钱会当做三文钱花,石头里面会攥出油来,号称老西。看过乔家大院就能理解,晚清时期的晋商即便是富甲天下都抠门。比如像乔东家岳父临死前心痛多点了一盏灯而闭不上眼的比比皆是,他们的理念根深蒂固,攒钱不是为自己,是为了后代;不仅要传宗接代,还要有传世家财。

连山西的狼都十分狡黠。

一头饿狼发现了一个壮汉推着车,知道不是对手,但饥饿难忍,于是一声不吭跟在后面。它了解这段路况哪里有坡路,等到壮汉推到半坡,它猛地窜上去朝着屁股就是一口,撕下一块肉就跑。

汉子气急败坏却不敢松手,心里算计道:丢块肉还可以慢慢长,是小亏,去追狼的话推车就会滚落破损,狼还不一定追赶得着,大亏了。只得自认倒霉,回头朝着狼喊道:“你狗日的赚了!”

士兵们会算计,对方攻城时躲在掩体里拼命朝天开枪,督战队巡查过来时瞅着空出打,弹药很快就消耗掉了,等到敌军攻进来,大多数士兵手上都是空枪。成百上千的人蹲在一堆,埋头算账:额没开枪打他们哩,他们也该不会杀额吧?额没有主动放下枪投降,还是忠于长官哩!

为了减轻对城里的破坏程度,也为了减少不必要的伤亡,八路军采取围三阙一战术,放开一个口子。史军座一看有机可乘,便带着三千多残兵弃城而逃,一路狂奔到了沁水河以东的将军岭,又被预伏的八路军团团围住。

老汉儿是警卫连上士,脚跟脚地跟着赵团长跑,到了岭上清点人数,一个团不足三十个,其他基本上都被俘了。

天还没黑,赵团长从临时军部出来找到几个亲随,悄悄说道:

“额跟你们说,军座还要打,不想要命了。哪个都晓得他史泽波是阎**亲信,他翘辫子了有人送棺材本,俺们可不成,死毬了哪个来管俺们娘老子!”

然后看了看左右:

“隔一会把齐参谋绑了,塞上嘴,他是政训处督导,免得他告发。”

又盯着老汉儿道:“娃娃,等天黑尽了遛下去找到八路,说我们降了,子夜时带他们摸到我们防区来,趁机把军部端毬了,俺们也立上一功,保条命。”

当晚寅时,史军长糊里糊涂就成了俘虏,不清楚他最后关头算没算清帐:活着才不蚀本。

老汉儿成了晋绥军中为数不多的起义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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