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关心的还是自己的工作。这次也是这样。
“当然有关系。听说,这样的坏人各个部门都有。”苏东海说道。
“咱厂也有吗?”谢晋元问道。
“当然有。必须有。”
看着谢晋元还是不明白的样子,苏东海心里的优越感油然而生。他以罕见耐心继续对谢晋元解释说:
“咱厂也是国家的一个部分啊。”
“这是什么意思?”谢晋元问道。他确实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总之你只要知道咱厂必须和全国保持一致就行了。厂里的事情每个人都有份。”苏东海解释说。他大小算个干部,觉悟比谢晋元这个普通的工人高。
谢晋元听了又摇摇头,大家都是在同一个厂里工作,领导突然之间都变成了坏人,这让他有些接受不了。觉得不可思议。想了一想,既然是和厂里的领导有关,和自己就没有什么关系了。自己只是一个普通职工,甚至到现在连党员也不是。即使让自己关心国家大事,自己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关心。让自己去抓坏人,自己也分不清楚哪个是坏人。算球了。
他对苏东海说:“苏科长,不参加会怎么样?”
苏东海闻言,觉得谢晋元的想法很好笑。他说:
“谢师傅,你以为这是什么?不是你想不参加就可以不参加的事情。”
“每个人都必须参加?”科长的解释,让谢晋元越来越糊涂了。带有强迫性质的会,自己还没有遇到过。
他转念一想,管他呢,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工人,随大流就是了。反正自己也搞不懂。于是他问道:
“苏科长,开会是不是也算上班?”
苏东海心里有些瞧不起他。笑笑说:“谢师傅,你还想着上班啊。现在大家都在开会,这是大事。和工作完全不是一码事。都应该先做大事。”
看着这个谢师傅,还是不明白的样子,苏东海说:“唉,谢师傅,简单的跟你说吧。现在的情况下,你要做什么事情,做的好不好,都无所谓了。”
谢晋元吃了一惊。问到:“苏科长,这是怎么回事?”
苏东海说:“听说以后大家的工作都是以抓坏人为主了。这次大会,就死说这件事的。大家都想要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都去开会了。”
谢晋元终于明白了,今天这个全厂职工大会,就是厂里的大事了。而且,以后一段时间内,工作都不算事了。他不放心,再次问道:
“科长,以后开会就算上班?”
别人不去上班,不管自己的事儿。但是这个老工人,没有接到上级领导的指示,还是不敢不上班。所以,他要把事情砸实。
苏东海看见这个谢师傅实在是一根筋,自己给他解释了半天,他的脑子根本没有转弯,眼晴还是盯着工作上,于是就失去了聊下去的兴趣。他摇摇头,对谢晋元说道:
“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基建科长。你应该去问厂长。”
问厂长?吃饱撑的啊?
谢晋元没有去问厂长,他直接回家去了。他有自知之明。自己一个普通工人,和厂长之间差着好几个级别呢。他下意识的认为所有的事情都会有各级领导操心,还轮不到自己这个普通的工人操心。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嘛。厂里怎么办,其实不关自己什么事儿。
谢晋元是习惯了自己这个普通工人的身份,并不代表所有的人都甘心做一个普通工人。陆星海这个人就不甘心当一个普通工人。自从参加工作以来,他对自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工人很不甘心。他有野心,想上位,总想要找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可惜一直没有遇到机会。
自从那天全厂职工大会,宣传栏成了新闻中心,每天都有一些围观群众看热闹。
谢晋元开始的时候也跟随人群去看过几次布告栏中的内容。他看了后,立刻对于写布告的这些人的行为很反感。他觉得,如果人家犯了错误,你给可以人家指出来,批评教育。即使错误严重的,大不了撤职。可是用这样公开揭短的方式,太过分了,让人感觉十分不舒服。更何况,有的没有什么具体的内容,空喊口号。有的甚至人身攻击,更像泼妇骂街。
他没想到,像类似点名批评这样的行为,对于这些组织来说还算是温柔的行动,后耒他们很快就行动起来了,把布告栏公布点名的人抓了起来,开大会,让他们低头站在会议高台边缘,接受台下群众的目光。然后又押着他们沿着街道招摇过市,让沿途人们观赏。
谢晋元觉得这些人干的事过分了,可是,谢晋元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工人,即使对这样的表达方式不满,又能如何?在这样的形势下,个人的意见是微不足道的。他也明白,自己若只是私下偷偷的表达异议还无所谓,反正这样的小人物没有人关注。他要是敢公开站出来反对,就是往别人的枪口上撞,是自找倒霉,别人绝不会放过他,他是绝对不会有好下场的。
这场浩大的政治运动影响下,子弟学校也不上课了。职工的孩子们每天放羊一般,自由自在的撒欢。谢晋元的几个孩子还算比较老实,不一去跟着看热闹。大女儿帮家里做家务,大儿子和几个邻居孩子们去河里钓鱼。
随着这个运动的持续,这些组织到处张贴将革命进行到底的大幅标语,他们不是在空喊口号,而且有实际行动。在继厂领导和车间领导之后,没过多少天,他们就把斗争目标转移到隐藏在革命群众中的坏分子身上。于是,人们发现,厂里一些老实巴交的技术员也相继被出来,押到大会的台子上。
他们给这些技术人员的罪名,是坏分子。理由是,这些人祖上出过资本家,是资本家的后代。由于资本家是无产阶级的阶级的敌人,他们的后代,理所当然也就是坏人。。
这些被出来的技术员,和以前被出来的领导不一样。那些领导,多少都有些政治涵养,对于遭到不公平对待,都能默默忍受下来。但是技术人员不行。他们都是大学毕业的文化人,多数人专注技术,性格内向,爱面子。当初他们响应号召,从大城市来到豫西山区的这个山沟沟,怀着满腔爱国热情,现在突然遭遇这样的厄难,一时间都接受不了,有的精神濒临崩溃,好一些的也是被打击的精神萎靡不振。
但是,令谢晋元感到不解的是,对技术人员这样的行为竟然没有受到任何指责。而且这个时候,厂里新的组织象雨后春笋一样地发展起来,又有几个组织纷纷加入这个行列。这个运动已经不仅仅触及到政治,触及到经济,更是触及到人的灵魂。不仅仅厂里是这样,外面的社会上也是一样的情况。很多组织都在做类似的事情,用各种方式触所谓的坏人的灵魂。
触及灵魂,确实比触及肉体的作用大。特别是对于有文化的人。
这一天,谢晋元听到一个令人悲伤的消息,技术员陶锯,受不了这样的打击,自杀了。
陶锯在惠阳机械厂的时候,跟谢晋元关系不错,还来家里表演过帽子魔术。他的性格内向。在前不久,他被造反派的革命群众查出,三代之前家里曾经经营过一个小手工作坊,立刻被定性为资本家的黑后代,不仅被押到台上挨批,还被拉出来游街。他忍受不住这种人格侮辱,当天晚上就在宿舍里吊死了。
他的死亡,不仅没有让那些人感到愧疚,他们反而更加变本加厉。陶锯的死被定性为自绝于人民的行为。这个决定,没有人敢逆流。这让谢晋元感觉到愤怒,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不仅为了这些无辜的人,也为了自己的良知。
有一天,有个人来谢晋元家里给他做动员:“谢晋元,你不要再犹豫了,赶快参加到我们的组织中来吧。我们红新卫是最大的组织。”
正说着,又进来一个人:“谢晋元,我们组织才是正确的革命组织。参加我们组织吧。”
三二零战斗队也是厂里一个组织,因为成立于三月二十日而命名,规模比红新卫小很多。
看见在这样的情况下无法独善其身,于是谢晋元说:“那好,我就参加三二零。”
为什么不选择红新卫,要选择势力比较小的三二零?
原因很简单。红新卫带头破坏了工厂的生产,迫害老革命和老干部,不尊重技术人员,逼死了陶锯。在他眼睛里,红新卫这个组织不是什么好东西。三二零虽然也不见得好到哪儿了,但是两害相权取其轻,比红新卫要好一些。
三二零战斗队虽然也是一个组织,他们做的事情和其它组织差不多,但是三二零作派还算是比较温和的。这个组织看重的扩大自己的影响,最喜欢做的事情是搞宣传。
第一百零九章 互相争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