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马

一辆很大的乌篷马车停在密林深处。这里离唐家堡已经有五十里。

马车很大。

车厢里是一个男人,一个半裸的女人,还有一匹马。

死马。

一匹死马和一个看起来残废的美丽女人在一个马车上,真是一件奇怪的事。

她看着那个有着笑靥般刀疤的男人。

阳光透过车蓬布的缝隙射进来,照见她的脸分外美丽。

“你跟我说你其实不叫李玉堂而是叫赵无忌?”

无忌点头。

这里边最妙的,是唐缺让真正的赵无忌冒充赵无忌。

这多少有点好笑。

蜜姬似乎很有兴趣:“我听说过你。”

“哦?”

“人们说你在新婚当天跑去和旧情人告别,老爸死了后还不到三天,就去赌场烂赌。因此大家都说你是个浑球。”

无忌笑了:“看来我挺有名的”。

蜜姬叹息:“可是我佩服你,你居然敢带着唐玉到唐家堡。这份胆识,也只有你才有。你当然是想为父报仇,手刃上官刃。”

无忌不答。

“但你为什么要冒险来救我出去呢?这样一来,你的计划岂不要放弃?”

她当然知道,这样做等于以前的努力全部付之东流。

“救人总比杀人要重要些。只要上官刃不死,我就还有机会”

“那你希望我怎么报答你呢?”

她的声音慵懒甜媚:“可惜我下半身一点感觉都没有。可是,我还有很多方法可以让你满足”。

无忌笑了。“你进唐家是想杀了雷震天?”

蜜姬道:“我知道许多人都这样想。因为他抛弃我而另结新欢。但这不是真的”

“我去唐家,是要救他出去。”

无忌已经听雷震天说过,在和唐家结盟以前,他早已经做了安排,他和蜜姬离婚,不过是计划的一部分。

狡兔尚且三窟,何况是江南的霸主。

蜜姬的手中,当然会有王牌。

“雷震天早已经把霹雳堂的秘密交给我。他虽然野心勃勃,却一向谨慎。无论做什么事,总是事前留好退路。而我是他老婆,是他唯一相信的人。”

蜜姬居然把秘密和盘托出,无忌感到有些惊讶。

这至少说明,她已经完全信任无忌。

“你不问是什么秘密?”

“如果你想告诉我,自然会说。如果你不想告诉我,我问了也没用”。

蜜姬把头上的珠钗拔下来,她的头发又长又柔软。“这只钗是中空的,里边有散花天女的图纸和一张藏宝图。”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你不怕?”

“因为你救了我。还因为我喜欢你。”

“但我是赵无忌,是大风堂的人。大风堂和霹雳堂,一向水火不容”。

“霹雳堂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唯利是图,这本是江湖门派奉行的唯一准则,但敢承认的,却没有多少。

“所以我们联手,一定可以对抗唐家。”

无忌漠然不语。

他在想什么?

他早已查看过马车,无论车底,还是车厢夹层,都不可能藏有任何唐家的人。这里离唐家堡已经很远。如果他就此和蜜姬整合两家势力,那么大风堂就又有希望。而回去唐家,就又会面临无穷无尽的危险。

“假女”是谁,连一点线索都没有,查下去等于大海捞针,何况,他也未必真的掌握了破解唐家解药的秘密。

最后,他们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最危险的是,唐玉已经醒来,随时都可能恢复神智。一旦他记忆回复------

现在他却像只脱笼的鸟,回归大海的鱼。

何况,有哪个男人忍心杀死蜜姬这样的女人?

蜜姬在等无忌的反应。

她当然有把握。她期待无忌应该有的反应。

无忌叹息:“对不起”。

蜜姬一震:“你说什么?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无忌拔剑:“其实我不是赵无忌。这一切,都是圈套。我是个杀手。”

蜜姬显然几近崩溃,从一个成竹在胸的女人变成了一个惊慌失措的受惊白兔。

“是唐缺让你杀我?我早该料到------”

她喃喃自语:“我以为你不一样,我以为------”

她伤心极了。无忌简直想告诉她真相。

“你真的不是赵无忌?你做这些只不过是收了唐缺的银子?”

她把珠钗递过来,“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多少财富?唐缺给你多少?我把所有的都给你,不管你杀不杀我,我也要雇你杀了他。”

无忌道:“受单之后,不再接受主顾相对人的委托,也是我们的行规。对不起的很。”

“你真的忍心杀我?”

蜜姬仍不死心。

无忌迟疑,“或者,我再带你回唐家,把你交给唐缺,由他决定。”

于是他调转马车。

然后他听到一阵笑声。

笑的人不是蜜姬。

是那匹死马。

一匹死马怎么会发出笑声的?

然后他就看见一个白白胖胖的人从马肚子里钻出来。

“你总算没叫我失望。”

是唐缺!

但无忌看起来一点也不惊讶。

唐缺掏出一方雪白的手帕,仔细擦擦自己的脸和手。

他慢慢道:“这马的内脏已经掏空。本来我这个人有很重的洁癖,就算要打死我,我也不愿意藏进去。

他顿了顿“但为了最后考验你一次,我只好忍受。因为---”

他握住无忌的手:“你对我很重要。”

无忌的脸上,还是非常的平静。

平静如水。

他看向蜜姬,蜜姬在笑。她的笑容有些复杂。

唐缺道:“你一定猜不到蜜姬的真正身份。在嫁给雷震天以前就有的身份。”

“哦?”

“她是唐家派去霹雳堂的卧底。”

无忌明白了。

蜜姬是另一个“西施”。

唐家在霹雳堂的西施。

唐缺把蜜姬手里的珠钗拿过来,“这里边当然什么都没有”。

他对准车棚,几十枚毒针带着强劲的啸声钉在壁上。

“除了暗器”。唐缺补充到。

好险。

如果无忌说出真相,此刻早已经是个死人。

但他还是不动声色。

他至少应该装出愤怒的样子。

这是这个角色此刻该有的表情。

“你不惊讶?难道你早就知道这是陷阱?”

无忌淡淡道:“我只是怀疑。”

唐缺已经笑得不那么自然。

他问无忌:“你怎么会怀疑?”

无忌道:“因为一个人。”

“谁?”

“柳依依。”

唐缺沉吟:“柳依依?”

“柳依依也就是一丈红。”无忌道:“她曾和我说过,她的手臂被唐傲刺伤后残废,已经开始萎缩。”

“但这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很有关系。当然很有关系。”

无忌用奇怪的眼神盯着蜜姬:

“她对我说过,她的双腿已经完全没有感觉。但如果你也曾仔细看过她的大腿,就会知道她在说谎。”

无忌顿了顿,眼睛看向蜜姬的大腿,接着道:“因为她的腿,完全没有任何萎缩的迹象。”

于是就发生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蜜姬真的站了起来。

她的腿好健康,好美。

她抱歉的笑:“我知道你一定很生气,很生气。因为我骗了你。”

无忌道:“你不用道歉,因为你说的话,我根本就不相信。”

他继续道:“一个爱说谎的女人,即使她说真话,也会令人怀疑。”

“所以我从始至终,就没有打算信任她。”

一个人千万不要说谎。

否则他会失去更多。

唐缺问:“你也早知道我藏在马肚子里?”

无忌叹息道:“我不知道。”

谁也不会想到马肚子里边会藏人。

无忌道:“所以我才想看看,等着我的,到底是什么”

唐缺道:“不管怎样---”

唐缺用从所未有的诚意盯着无忌,“我很需要你们。你们是我最信赖的人。”

无忌回来的时候,已经繁星满天。

上官刃的住宅灯火已经熄灭。

没人敢闹他们的洞房,没有一个人敢开这对新人的玩笑。

上官刃不苟言笑,而唐岚岚更是扎手在玫瑰。

上官刃的窗前,也有一个莲池。

无忌想起一句诗

“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莲子。”

这其实是双关语。

莲子,怜子。

我们的先人,曾经把性的隐喻,写在优美的诗词里。

我们的先人,曾经是多么的大胆和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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