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的寿宴

十一月初七,正是德妃的寿宴,上个月德妃之兄大将朱开山带兵击退突厥来犯,懿宗有意笼络掌握重兵的朱家,决定在宫中群宴百官,一并为德妃贺寿。

德妃所居中的永福宫中彩灯高悬,贴金镶银,喜气洋洋。觑着宾客未到的空隙,母子三人在德妃的寝宫里说着悄悄话。

此时并无下人在场,德妃阴沉着脸:“瞧瞧我这身打扮,瞧瞧永福宫里的排场布置,皇上居然一点儿都不体恤本宫的心意,那我们何必花这么多心思弄这一场?本宫自己还贴了不少俸银呢!我们一心一意想要让皇上开心,可他居然还嫌弃我们铺张浪费,真是扫兴!”

南郡公主倒是不太在意,用兰花纤指给德妃轻轻捶背,她笑盈盈地说道:“母妃,凡事只求一个开心,这银子还不是小事一桩,让哥哥再多卖几个官位不就得了。”说着,她朝着旁边的魏王挑了挑眉。

魏王高高扬起又黑又浓的眉毛,勾唇笑道:“妹妹所言极是,母妃无需为银子多虑!”他的那张俊脸笑起来确有动人之处,但是眼神中却隐藏不住冷酷与阴鸷。

德妃听了,似乎舒心不少,原本幽怨的脸又舒展开来,看起来柔美温和,她对着魏王满意地笑道:“还是我们承佑最有本事。如今朝中除了那几个冥顽不灵的老不死之外,一大半的大臣全是心向着我们的。谁都看得出太子又肥又蠢,怎堪江山重任?”

魏王冷哼一声,问道:“迟早有一天我必将取而代之!”他又转身对着南郡公主说道,“话说回来,妹妹,今日那死胖子怎么没有赴宴?”他嘴里的死胖子自然就是太子赵赫了。

南郡公主不怀好意地笑道:“死胖子假托身体抱恙。谁知道呢,说不定他害怕我们偷偷给他下毒呢!”

德妃冷冷道:“哼,有时候我倒是真想这么做。承佑,你最近可留意过胖子那边有什么举动?”

魏王面露得意狂妄之色:“我量他也没有胆量轻举妄动!自从刑部尚书魏浩然死后,孩儿趁机铲除了礼部尚书陆征、中都督孟尊、骠骑大将军邱博望等□□羽,令那死胖子元气大伤,真乃天助我也!”

南郡公主斜睨他一眼,轻笑道:“哥哥可别忘了,将魏浩然那个老贼以及党羽扳倒的可是大理寺啊,怎么说得倒像是哥哥的功劳似的。”

德妃甩了南郡公主一眼,训道:“敏芝,怎么可以对哥哥这样说话?”

魏王两眼一瞪:“若没有我暗中告密并将陆征等人的把柄泄露给大理寺,你以为就凭他们可以这么顺利地办案?”

南郡公主不以为然地耸耸肩。

魏王对着德妃说道:“依我看,不如我们乘胜追击,彻底将那个死胖子打得不能翻身!”

德妃的眼中闪着幽光点点,她微微摇头:“如今皇后与太子的势力虽已削弱,但皇上的心思我最清楚不过了,若要他下决心废除太子,恐怕还不是时候。若不能一招毙命,到时候麻烦的只会是我们自己,所以我们必定得想个万全的法子。”

魏王虽然不甘心,但也只得点头。

南郡公主说道:“时辰快到了,还请母妃移驾永寿殿。今晚的盛宴定能让父皇与母妃大开眼界!”

德妃细长的眉毛微微一挑:“你这机灵鬼又在卖什么关子?”

南郡公主笑得张扬:“到时候母妃自然就知道了!”

三人在随从的簇拥下步入了永寿殿,懿宗与皇后还有德妃并排坐于三级白玉台阶之上,阶下锦衣华服的宾客分两列而坐,中间则是巨大的舞池。

待所有宾客就座之后,一个个玉面粉腮的宫娥在永寿殿门外来来往往,她们手中托着金色雕花的餐盘,将一盆盆热气腾腾的佳肴珍馐,还有美酒佳酿往门内递送。

德妃打扮得光彩照人,仪态万千。她对着前来道贺的宾客微微含笑,一一回礼。她驻颜有术,乌发如云,眼有华光。她的体态也是丰肌玉骨,没有多余的赘肉,也不似一旁的皇后那般干瘦苍老。看起来还像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妙妇。因此懿宗频频与她谈笑风生,却对一旁的皇后有些冷淡。皇后只是冷着脸,闷声不响地坐在那里。

不一会儿,一场缤纷热闹的盛宴拉开了序幕。

在一阵慢板的抒情曲调中,一群身姿飒爽面容俊逸的舞者隆重登场,他们身穿绣有野兽图案的彩罗舞衣,衣服质地光洁细腻,表面散发着动人的流光溢彩,肩上或腰间披着诸如梅花鹿、雪兔花样的兽皮,或是孔雀羽毛织成的披肩,鞋子上全都缀着璀璨耀眼的珠翠。

在悠扬的歌声流动之中,舞者们个个容光焕发,模仿着自己舞衣上所绣动物的千姿百态旋转舞动开来。

他们腰肢轻折,长臂舒展,舞衣飘曳,脸上的表情既欢快又俏皮,好似沐浴在明媚的阳光下,于林间尽情嬉戏驰骋的动物。

随着一阵急促的击鼓声,曲调愈转愈快,歌声也变得低沉压抑。另有一批头戴狮鬃,身披虎皮豹衣的舞者在变幻的曲调中腾跃上场。他们的动作有力而明快,舞袖时而低垂,时而高飞,整齐划一而又敏捷迅速地踏舞而行,舞步遒劲刚毅却又矫健俊美。他们脸上表情却是肃穆而凶狠,像是对着猎物左右夹击,穷追不舍的捕食者,而之前那些扮演柔兽的舞者脸上写满了惊惶,他们的腰肢如同蛇般灵动,舞姿变得急促而绚丽,变化无穷。

座中宾客也是在这美妙绝伦的歌舞之中传杯递盏,把酒言欢。而其中一人却不与周围人说话,用两手托着腮帮,饶有兴致地观赏聆听,似乎不愿意错过哪怕是片刻的精彩。

此人正是广陵王,他爱乐如痴,此番听了如同仙乐一般的演奏,又看到如此别出心裁的舞蹈,简直如痴如醉。

他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了乐台的一角,匆匆一瞥之后却是再也挪不开了。那里有一排玉面小生围坐在各色乐器旁,他们或敲磬弹筝,或吹箫弄笙。他们中间却有一人十分扎眼,如同碧绿百草中的一朵鲜艳欲滴的红花,闪耀动人,她正是苏云。她拿着一根小竹板,优雅地替他们打着拍子。她有时会停下来,专注地侧耳倾听,而后再继续指挥乐师们的演奏。有时她又会拨弄一会儿眼前的瑶琴,与其他伶人一道轻启歌喉,悠悠唱来。她的神情无比专注,朱唇浅笑怡然,愈发显得风姿绰约、娉娉婷婷。

待到歌舞将近尾声之时,广陵王仿佛从梦中醒来一般意犹未尽。他一时兴起,便走到了懿宗身边在他耳边悄悄低语。

懿宗听到广陵王的话,她突然笑了起来,像是听见了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宏瑛果然是乐痴啊,居然手痒了?好好好,今个儿是个喜气的日子,就让你凑凑热闹。”他转身对着身后内侍低语片刻,那内侍将广陵王领上了乐台。

此时一曲终了,苏云领着众乐师纷纷退下,她与广陵王两两相错的时候,不经意地抬眸,却发觉他眼中涌动着一种温暖的光芒,如同银河星辰般璀璨动人。

她暗自赞叹:真是一位文质彬彬、翩翩玉立的美公子呢。没想到毒辣狠厉的懿宗居然能生出这样的儿子。

苏云彬彬有礼地朝着他微微一欠身,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广陵王在一架筝琴面前翩然落座,他的肌肤莹白,乌黑发亮的长发一丝不乱地流泻在挺拔的后背上。他的十指纤细修长,轻柔灵动地拨动着琴弦,空灵的琴音如同流水一般在香花厅中回荡开来。

苏云在台下侧耳倾听,细细品味着他琴声。那曲调含蓄、温雅、纯净、飘逸,一如他给人的感觉。他弹琴的时候,浑身散发出一种迷人的光辉,仿佛降临人间的谪仙一般。

众人皆为这意蕴深长、古雅高洁的琴音沉醉。魏王却是眼露不屑,对着身旁的南郡公主低声道:“宏瑛这小子就会附庸风雅,整天舞文弄墨、弹琴喝酒,却不见他干过什么正事。”

南郡公主的眼睛原本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的楚明义,她的唇边似乎总挂着一种神秘的微笑,就像是拥有了心爱之物之后的那种满足和愉悦。此时听到魏王的话,她收回神来颇为不满地瞟他一眼,略带调侃道:“哥哥莫不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是酸的吧?像宏瑛哥哥这等琴艺,连父皇都赞不绝口呢。”

魏王白她一眼,张狂道:“你居然说我羡慕他?简直笑掉大牙了!他除了摸摸琴弦还能做什么,怎么比得过我铁甲兵戈,上阵杀敌,扫平千军?你为何总偏护着他?”

南郡公主见他有些激动,不怀好意地笑笑:“哥哥莫要恼了,你毕竟是我同母的亲哥,我哪能偏护他呀?”她知道魏王的性子偏执,也懒得再与他哆嗦,索性扭过头去,举止妖娆地举杯饮酒,事实上却是以酒杯遮掩,偷偷朝着楚明义的方向抛了几个媚眼。

那楚明义也趁人不注意,目光总有意无意地落在南郡公主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