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紫洲踏出冷宫的时候但见苏莫蹲在宫门旁睡着了,遂走过去将他叫醒。
“殿下!”因为蹲的太久苏莫的腿有些麻了,只能扶着墙站稳。
“你昨晚就睡在这里吗?”紫洲问。
“奴才担心殿下又不敢去打扰,所以一直守在这里。”
紫洲沉默了很久,末了道:“你先去回去吧,准你一天的假好好休息!”
说毕,他便独自回了青鸾宫,寝宫内已回复原状,坐在重新铺好的空床塌上,看着干净的床褥发呆。
淳于风是冷的,但每每看向自己的眼神是炽热的,附在耳畔的言语是温热的,宽阔的胸膛内有着平稳的心跳是令人安心的温暖,他是记着的,即便命自己尽量的忽略,却不经意间融入了骨髓从而转变为化不开的依赖。
他们之间相隔二十年的岁月,二十年的日日夜夜,一切早已在他未出生时就已经尘埃落定,甚至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不经意间,见自己的手腕处空空如也,赫然想起念珠哪里去了。
紫洲想了想,抬首唤:“苏乐!”
苏乐闻声不知从何处冒出,屁颠屁颠的凑上前来“殿下!有何事要吩咐奴才的?”
“有没有看到我的念珠!”
苏乐想了想,回忆道:“昨日收拾殿下的衣服时,好像见到了一串念珠,味道是不是很香的那条?”
紫洲点点头。
“奴才给您放着呢!”说着走到妆镜台,打开其中一纹理琉璃盒,里面却是空的。
“呃……怎么会没了呢?”苏乐瞪着小眼,挠着头急道:“奴才明明放在里面的。”
紫洲接过空盒子看了看,许久道:“没了就没了吧,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他原是临终前给淳于风留下个念想,好让他每次见此物时能想起他,既然自己没死成那么那东西亦无用了。
见苏乐还在那兀自挠着头着急的模样,紫洲未理,旋身走至案旁,执笔写下:“当归,黄芪,枸杞,阿胶各二钱。”
“苏乐!”紫洲将纸捻起:“把这些东西弄来给我。”
苏乐忙上前接过紫洲手中的药方,瞟了一眼疑惑道:“殿下这是?”
紫洲放下手中的毛笔,目光有了微妙的变化,回:“煲汤!”
三个时辰后,紫洲拎着一木质食盒,里面放着在御膳房的师傅指导下精心煲好的汤,步履迟缓的行至昭阳殿。
见候在门口处的伏志在看到他的身影时原本死气沉沉的脸露出一副欣慰的神情,紫洲随口问:“里面有其他人吗?”
伏志颔首道:“太后方走,殿下来的正是赶巧了,赶快进去吧。”甚至连通报都省了,紫洲犹疑间,已被伏志半推着进了昭阳殿。
淳于国尚黑,所以(贤阳宫正殿)昭阳殿基本没有别的颜色,一进寝宫,但见,淳于风半窝在床塌上手中的书籍将他的脸掩住。
伏志自食盒内端出汤盅放置在桌案上,然后无声无息的退下。
“儿臣参见父皇。”紫洲的心不上不下的,毕竟昨夜他捅了淳于风一刀,此时又看不到淳于风的脸,揣测不出他的喜怒,所以声音都有些忐忑。
过了半刻,见塌上的人只是静静看着手中的书,并不回应,紫洲一时心如擂鼓,正要拱手再行礼时,淳于风不温不火的声音响起:“拿来。”
紫洲微怔,待反应后,随即菀尔一笑,回身将汤盅内的药汤舀到青瓷小碗内,小心翼翼的端着热气腾腾的青瓷碗行至淳于风面前,屈膝半跪在塌边的席垫上。
此刻淳于风已放下手中的书籍,若有所思的目光始终凝在一处。
望着淳于风苍白且憔悴的面容,一夜未见,眼窝处竟深深塌陷,他竟有一丝愧疚,可面上始终保持着淡淡的微笑,对着淳于风讨好道:“这是儿臣花了三个时辰熬好的,有补血,止血的功效。”
淳于风未动,毫无波澜的眼神凝注着紫洲的手指,一时起了惩戒心,故意不去接,故意想让那盛满热汤的碗多烫紫洲一会,或许他的心会舒服一点。
紫洲见他不接,只当是太热了,于是一面搅拌着汤,一面颔首吹着气。
淳于风看着眼前的一幕,眼里只剩下那娇艳的唇瓣,冷冷道:“你不是不喜欢进御膳房吗?”
紫洲微顿,想了片刻,道:“为了能弥补儿臣犯下的错,即便住进御膳房儿臣也绝无怨言。”言闭,抬首朝淳于风展颜一笑。
淳于风微微讶异,然后甚解其意的点了点头。
“好了!”紫洲将吹的差不多温度的药汤递到淳于风面前,眨巴着可怜的凤眸,噘着嘴低低道:“莫要辜负儿臣的一片孝心。”
淳于风欣赏了会儿难得如此乖巧的紫洲,目光落在递到他面前的药汤,褐色浓汤表面漂浮着点点红,只觉一股暖意流窜至伤口,迅速结痂徐徐复原,他抬手无声的接过。
紫洲唇边的笑容更迷人了,看着淳于风舀了一勺试探性的闻了闻,眉突地一蹙,他的心也跟着紧张地抽了下,待淳于风喝完一口后,紫洲忙探着脖子凑近淳于风,水光潋潋的眸子是满满期待:“怎么样?”
淳于风微顿,默然的点了点头。
紫洲见淳于风不冷不热的态度,悻悻的撤回了脖子,气馁的撇了撇嘴,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这样的淳于风,暴虐也好,温柔也罢,他都能应对。可一旦他如此,令人猜不出,看不透,摸不着,自己便跟个哈巴狗似的一个劲的讨他欢喜。
紫洲正懊恼的不知下一步如何是好,脑中豁然一亮,重新凑到淳于风耳边,忍着笑意低低道:“多喝点,还能壮阳呢!”
淳于风被他突来的一句话一口差点噎住,忙咽下口中的汤,侧首绕有意味的端详了紫洲半日。
紫洲被淳于风看的混身不自在,晃动着眸子,即羞且媚道:“别看了,喝汤!”
谁知淳于风目光一闪,动容道:“真的能壮阳?”
紫洲一听窘迫的垂下头,脸颊渡上了一层绯红,埋怨的喊了一声:“风!”
而后淳于风垂下眼帘,看着汤认真问:“洲儿真的认为朕有必要壮阳吗?”
“噗哧”一声,紫洲伏在塌边诘诘的笑了一阵,瞟了眼淳于风沉下去的脸色,咳了咳道:“风若再壮阳,苦的是我,怎么会做如此傻事呢!”
“逆子!”淳于风瞟了他一眼,低声咒骂,抬手将剩余的汤一口喝掉。
紫洲笑着接过空碗,待要起身之时,背后突来的一股力道,他便重新坐回了塌沿,温热的气息吐在耳侧,紫洲下意识的侧首,唇不经意的擦过淳于风的唇,两人视线相对,紫洲压抑着呼吸,提醒道:“您还伤着呢!”
淳于风拿掉紫洲手中的空碗,牵过紫洲的指尖,他记得方才他的指尖被烫的红艳艳的,就在紫洲的注视下,淳于风将他的指尖含进嘴里允吸,指尖上传来的湿软,令紫洲一下子软在淳于风怀里,却又顾忌到淳于风的伤口,用另一只手支撑着床塌,不让自己彻底软到他怀里,半晌才喘着气道:“别这样,洲儿受不住!”
“以后别再去那种地方了。”淳于风含着他的指尖道。
紫洲以为他说的是御膳房,道:“无妨了,洲儿……”
“朕是说你昨夜去的地方。”淳于风打断道。
紫洲微怔,低头不语,他昨夜去了以前住过的冷宫。
“朕会教人将那里拆了,修座牡丹花园,以后你要睡就躺在牡丹花下睡。”说着淳于风的舌头已将紫洲的五个指头舔了个遍。
见他越来越不正经,紫洲欲抽回手,却被淳于风握的更紧,凝着洲儿的目光倏忽之间变得痴柔,不禁心下猜度这个人忽冷忽热的态度中又对自己是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却越来越茫然不知。
正在两人较量时,外面忽然响起伏志的声音。
“太傅,陛下正在休息呢,不方便见客。”
“混账,我是客吗?”桓太傅拉着皱纹横秋的老脸,推门既入,委蛇而来。
紫洲慌忙起身,拾起地上的空碗,垂着头放到桌案上。
桓太傅一见那道背影,两眼立时明亮,瞟了眼塌上的淳于风,拂着胡须故作正色道:“吆……小紫也在!我说那个老太监不让老奴进来呢!”
紫洲无奈的摇了摇头,回身唤了声:“师傅!”
桓太傅一听,顿时眉开眼笑的招手:“过来!过来!让师傅好好看看小紫。”
紫洲乖乖的行至师傅面前,桓太傅伸手捏了下紫洲的脸蛋:“老夫几天不在小紫差点被你爹毒死,你说下次老夫还怎么出去办事儿,你看怎么又瘦了,是不是你那个如风(疯)一样的爹又欺负你了?”
恐怕天下间敢在淳于风的面前这么肆无忌惮的只有一人,那便是太后的亲弟弟,淳于风的舅舅,一向以洒脱不羁,不入世俗自称的东宫太子太傅桓行弘。
紫洲悄悄的用余光瞟了眼面沉似水的淳于风:“毒已经解了,小紫已经没大碍了。”摸了摸已被捏麻的脸,苦笑不得道:“昨日才回宫,还未来得及给师傅请安。”
“也罢,也罢。只要小紫心里有老夫即可,表面上那套功夫是做给外人看的。”说着,故意瞟了眼淳于风。
淳于风附近的气场更冷了。
紫洲笑问:“师傅急来,有何事吗?”
桓太傅听罢拍了下脑门,恍然道:“瞧老夫这记性。”抬手又捏着紫洲的鼻子,甚是喜欢道:“还是我家小紫聪明,居然知道师傅来此必有要事。”
眼见他的洲儿娇美的脸被人当包子捏着,淳于风抚唇轻咳不悦道:“洲儿过来!离那癫人远点!”
桓太傅眯着眼角的皱纹,一副你奈我何的神情道:“癫人如何?只要小紫喜欢老夫做一回癫人那又如何”言闭,又对紫洲挤眉弄眼道:“小紫喜欢吗?”
紫洲笑着点点头,他对这位师傅的性子早已习惯何况淳于风。
桓太傅得逞的笑了几声,看着淳于风气的脸都绿了,缓步行至塌前:“还真病了!”
淳于风也未理他,拿起塌边的书兀自翻着。
桓太傅咂了咂嘴道:“算了吧!看在陛下真病的份上,便不在意陛下说老夫越老越不中用的话了。”略顿,捋着胡须补充道:“不过老夫定要证明给陛下看看,即便是上了年纪了,老夫那也是玉树临风,风华不减,迷倒怀昔城大片少妇的淳于国第一美男子。”
可以想像,一个满脸皱纹,满下颚胡须皆白的老叟,硬说自己是玉树临风的美男子,抑不住的笑声自紫洲喉咙间传来,差点憋出了内伤。
桓太傅拂着胡须继续道:“陛下可要当心啰。”
淳于风明白他的意思,敛了嘲意,抬眼视之,意思是说:“你敢!”
桓太傅也不示弱,回瞪过去:“敢不敢,且看以后?”
两人“吵”的不可开交之时,紫洲的小脸赫然出现在桓太傅面前,眨着眼道:“师傅,你眼怎么了?”
桓太傅扯了扯嘴角,眨了几下眼,笑道:“被蚊子叮的!”
紫洲似懂非懂的点着头。
桓太傅抬手摸了摸徒儿的头,宠溺道:“师傅先回去了!来日去师傅那里瞧一瞧,师傅想你想的紧。”
紫洲早已习惯师傅的脾气,点头应道:“师傅慢走!”
桓太傅依依不舍的将目光自紫洲脸上移开,掸了掸袖子行礼告辞,从容而去。
紫洲看了会桓太傅蹒跚而行的背影,他总觉的这样矫健的身躯应该是一个三十有余的男子该有的,或许真如师傅自己口中所说他虽年迈依旧玉树临风。对他来说桓太傅如再生父母,他虽是太子的师傅,可对自己也是同样的倾囊相授……
“看够了没!”淳于风不悦的打断紫洲的沉思。
紫洲回身不明意味的看了会儿淳于风,忽而笑道:“吃醋了!”
“离那癫人远一点,他竟想着沾你便宜。”
紫洲伏在塌沿,托着下巴两眼瞻仰着淳于风:“太傅是喜欢儿臣,怎么能这么说呢?”
“喜欢?”淳于风沉声问。
“恩!”紫洲想了片刻,道:“像师傅教导徒弟,像长辈关爱小辈。”
淳于风终于满意的笑了。
紫洲瞪了眼淳于风,暗自咕哝着:“太傅都年过半百的人了,怎么谁的醋都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