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风冰冷的视线回视着他, 抬起手一挥,面前的御林军得到指示纷纷向紫洲拥来。
混乱中,锵然一声, 紫洲拔出其中一御林军的刀, 毫不犹疑的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昂首道:“谁若再敢动一下, 我便当场自刎。”
殿中瞬间安静下来, 甚至落针可闻。
片刻后,响起脚步声,淳于风每一步走的都很坚稳, 目光极其凛冽的盯着他手中的刀,唇边还挂着笑, 只是那种笑容僵硬的让在场人心底发了毛。紫洲的唇瓣剧烈颤抖起来, 烈烈的视线锁定对方如恶魔般镇定的神情, 缓缓抬起手握住了他手中的刀身,刀很锋利, 血顺着手指的缝隙一滴一滴的滚落。
“殿下……不可!”伏志双腿颤抖的跪伏在地。
“小紫……”
紫洲眼前一阵恍惚,突然听到师傅的声音,他立刻清醒起来,并重新意识到现在的境况,心意一横, 握紧刀柄将它生生自淳于风手中抽出, 眨眼间浸满鲜血的刀身已架在对方的颈下, “请父皇下令, 放了桓太傅!”
淳于风皱了皱眉, 手心的伤半轻不重的作痛,连缀着整颗心都揪成了一团, 脸色灰败的看着紫洲,向他扯出了一抹凄楚的笑容:“若不放,难不成你会杀了朕!”
“殿下……不可!万万不可呀!他可是你的父皇呀!”伏志骇的频频磕起头来。
“今日我执刀威胁于父皇,就没想过父皇会放过我,如今我与师傅都是待罪之身。”说着他的目光落在被他的举动震住了的桓行弘,凄笑道:“师傅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桓行弘红了眼眶,双唇的颜色泛着一抹诡异的紫,他的全身犹如数万条蚂蚁在啃噬,见紫洲如此为他,他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值了。
正在此时,一内侍慌忙跑进来禀报:“陛下,太后……”
话未了,太后已经面色凝重的闯进来,乍见到眼前的阵势,她什么都没说,猛地跪下来。
“母后这是为何?”淳于风蹙眉道。
“哀家知道无论做什么也阻止不了皇帝的决策。”太后昂首直视着皇帝的眼睛,悲恸道:“但请念在老妇尽心抚养皇帝这么多年的份上,给桓氏留下这唯一的血脉,让老妇死后有脸面对黄泉下的父亲。”
“母后!”淳于风为难道:“您先起来再说!”
太后并未理会,匍匐在皇帝的脚下道:“二十多年来,母后从未干预过皇帝的任何事情,也并未求过皇帝什么,因为哀家知道当皇帝不易,所以尽量不去烦扰。行弘他虽犯下罪行,但也不是不可饶恕,请皇帝看在他是举证人的份上从轻发落。”
太后的一番话说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语气更是凄婉哀恻。淳于风沉默了,先前的那股气势早已被太后的知心话消殆了一半,紫洲握在手中的刀也松了几分。
默然半晌,淳于风开口道:“朕会将此案交给廷尉府,至于判处的结果,朕不会多加干涉。”
太后听了,忙感激道:“那哀家就此谢过皇帝了。”
事情发展到此步,也唯有如此。淳于风示意伏志扶起太后。经过太后的调和,紫洲手中的刀不知不觉已然落下,御林军也不知在什么时候退到暗处。
可就在所有人以为这一场风波终将过去时,一口热血自桓行弘的嘴角涌了上来。
“弟弟……”
“师傅……”突然的转变紫洲失声叫道,扔掉手中的刀,俯下身瞧见更多的血如泉涌般自师傅口中涌出,惊颤的声音含混的哭音道:“师傅……这,这是怎么了?”
桓行弘抬袖拭去唇边的血,朝紫洲绽出一抹笑,道:“孩子,不怕!”余光瞥见淳于风唤伏志去召太医,于是出言阻止:“没用的!”说着脸上仍是保持着那抹微笑,“我服了剧毒,此毒世间无解,没有多少时间了!”
紫洲一阵愕然:“师傅,你这是为何?”
桓行弘瘦削的脸上有些苦涩,两眼发出憧憬的亮光,“大概是太想念毓真了,她一个人走这么多年,我早该去下面陪伴她了。”
“弟弟,你怎么这么傻,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怎么还忘不了她。”太后声泪俱下,突然失去手足的打击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又老了几岁。
“三姐,谢谢你!”
“你是我的弟弟呀,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太后悲痛道。
桓行弘抬起颤巍巍的手拭去紫洲面颊上的泪,强行稳住气息:“小紫,离开他吧!”
此话一出,如惊雷轰在耳畔,震的紫洲魂飞魄散。
“那个人的性情你驾驭不了的。和他在一起的后果你承受不起……,我的小紫那么好……实在不值得将自己断送在如此污秽的道路之上,你还小……等长大了自会明白,世间有很多美好的东西在等着你,只要肯放下那些早已应该舍弃的东西,是它们太肮脏,太沉重以至于你背负着它们无法启程。”
紫洲听罢,将寒冰目光投向对面的淳于风。此刻,他冷峻的面庞毫无血色,手臂还在不断的颤抖,瞧着自己的眼神中满是惊慌失措,他在怕什么?
一番话道出,太后像是听到世间最虚诞之事,突然打了一个寒战,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身体,惊愕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走,结舌道:“你们……你们竟……你们可是父子呀!”
淳于风满颈青筋涨起,吼道:“我们不是父子!”
“你说什么?”太后不可思议的问。
淳于风指着奄奄一息的桓行弘:“他……才是紫洲的生父。”
此话一出,紫洲,太后莫不是当场震住。
淳于风感到身体内的温度在慢慢的流失,一切正在脱离他的掌控之中,他忽然意识到以后他会失去什么,但又无能为力。
“你真的是我的父亲吗?”紫洲哽咽问道。
桓行弘点点头:“我曾提出过要带你母亲走,可是她执意如此,坚持把你生下来,用你的生命来延续她的存在,她是在用自己的孩子来报复自己的丈夫,在这段感情她将自己葬送了,难道还要将你也葬送掉吗?”
紫洲泪眼问道: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那时我并不知她腹中的孩子居然是我的,直到你去了战场,我才知晓的。”桓行弘凝着对方的面目满足道:“不过现在也不晚。”
紫洲忽然想起什么来,疯狂咬着自己的手腕。
桓行弘伤感道:“不要伤害自己了,没有用的。”
紫洲不听,将自己的手腕送到桓行弘嘴里,诱哄着:“喝了,就好了,会没事的……我刚找到我的亲人,你不能就这么抛下我……”
见他这样伤害自己,淳于风看不下去了,上前拽过紫洲的手:“洲儿,别这样!”
谁知紫洲猛地甩开淳于风,向他吼道:“走开,不要你管!”顾不上淳于风此刻会有多伤心,他只是紧紧的抱着桓行弘不再有丝毫的松懈。
“答应父亲不要再为你母亲报复别人!上一辈子的恩怨与你有何干,小紫应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如此对你太不公平,所以放弃吧!”桓行弘用尽最后一丝内力支撑着把剩余的话讲完,已经油尽灯枯,却仍是固执的道:“答应……放弃吧!”
血渐渐凝固,桓行弘的声音渐渐微弱。
“……小紫……,就当为父第一次求你也是最后一次……求你……”
“不要背负那些……太肮脏……不要将自己困在地狱里,求你!”
“我……”紫洲深吸一口气,陷入深深的两难之中。
“小紫,仇恨……最终带来的结果依然是仇恨,答应……”终究来不及说出剩余的话,他便在紫洲的怀里永远的陷入沉睡,世间所有恩怨情仇从此与他无关。
过了很久,淳于风颤抖的声音响起:“洲儿”。
紫洲静静的看着那双合不拢的眸子,带着深深的寄托望着自己,他狠狠的咬着自己唇,仿佛想让自己更痛更清醒些,“我答应你……父亲!”他说得很轻,轻的仿佛不曾开口说过任何话。良久,才抚上那双不肯瞑目的眼睛。
“洲儿!”淳于风的心底愈发的慌措,看着紫洲毫无反应的脸,似乎只剩下躯壳,灵魂正在悬崖边风雨飘摇,他上前小心翼翼拉住对方的衣角,语气低的近似于哀求,“洲儿!洲儿!什么报仇,什么利用,我统统不在乎,只要你回来,回到我身边,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好不好?”
或许淳于风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如此卑微的求一个人,看着紫洲呆怔的目光从他身上离开,然后越移越远,整颗心突然急速陷落,拼命去抓可最终什么都抓不住。
一直默默流泪的太后此时正言厉色道:“皇帝,你不要执迷不悟了,你们同为男子,你是皇帝,如此……成何体统!”
“住口!”话一出,淳于风惊觉自己的冒失又软下口气,哽咽道:“母后,不要说了!求你不要了,我真的不想失去他。”说着说着,他愈加不安,猛然将紫洲拉入怀里,双臂紧了又紧,誓死也不愿放手。
见此,太后早已震惊在当场,她抚养了二十多年的皇帝,历经多少风云突变,从没有看到过他为了什么紧张成这般模样,他……他竟将自己陷进了万丈深渊。
正僵持间,外面响起了打斗声,紫洲赫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推开淳于风,神色慌张的朝外面跑去。
只见身披一身黑袍的剑子聪被内宫禁卫团团包围,点点污血点缀在没有一丝血色的肌肤上诡异的很。
“住手!通通给我住手!”
内宫禁卫见下令的人是六皇子,于是纷纷停止厮杀自动让出一条路,紫洲冲上前扶起摇摇欲倒的剑子聪,细瞧之下才惊觉他的黑袍上已经染满了鲜血,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为何剑子聪总是一身黑袍。
不喜欢用剑,名字里却偏偏有个剑,所以他说,叫我阿聪即可;不喜欢血腥,但偏偏自己过着刀口上舔血的日子,所以他总是穿着一身黑袍,一切都是为了那个人!
剑子聪问:“他呢?”
紫洲不忍回答他,只默默流着泪。
“我知道……我想见他最后一眼。”
“我扶你去!”
“我可以自己去!”
每走一步都会有鲜血随着步伐的起伏不断的滴坠下来,落在地面上,明明很短的路程,他却仿佛走了一生那么长久,当走进殿门时,他只是远远的看着,不再靠近,他用手里的剑决然的刺向自己的腹中,最终倒在血泊之中。
“阿聪……父亲!”紫洲猛地跌跪于地,双肩不停的抽动,他的鼻腔泻出极力忍耐的啜泣之声,撕心虐肺。一下子经历了太多的生死离别,以至于悲伤至极而无法支撑,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