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皇上,十四阿哥在外面闹着要见您,奴才们实在阻拦不住了……”
李德全挪动着小碎步进了屋,屈膝跪下,苦着脸,以头抢地,压低声音说道。
康熙脸上一怒,又是一连串剧烈的咳嗽,欧阳连忙取了茶碗,小心翼翼地喂了康熙一口茶水,道:“皇阿玛别急,千万保重身体。”
康熙点点头,勉强撑着身子坐好,一闭眼,咬牙道:“让他滚进来,我到要看看十四阿哥到底有何要事敢惊扰朕与皇帝说话。”
“嗻。”
李德全毕恭毕敬地退出去,不一会儿,大殿的门被推开,十四阿哥踉踉跄跄地冲进来,只是还没进到床前,就让两个蓝衣的小太监拦阻住。
“皇阿玛……”
十四腿一软,跪下,直愣愣地看着半倚在床上闭目养神的康熙,见胤禛和芷云坐在康熙的左右,眼睛里隐约流露出一抹复杂的神色,也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皇阿玛,只有胤禛是您的儿子吗?儿臣也是您的儿子,为什么您就只能看见他,为什么他自幼教养在您跟前,为什么同是一母所出,他就养在贵妃名下,后来还成了嫡子,而自己却……
“为什么……皇阿玛,胤禛冷面冷心,无才无德,对兄弟不亲近,对臣下过严酷,他为君,对我大清朝,对我大清朝具不是幸事……儿子不服,胤禛做了皇帝,还不知道我们这些兄弟们会有什么下场……”十四嘴唇蠕动了半天,眼睛里终于闪过一抹狠绝。
芷云听得满头黑线,实在弄不明白这个十四阿哥到底在想什么,胤禛已经是皇帝了,就算现在康熙反悔,已经登基的胤禛,难不成还会退位?整个京城都已经在胤禛的掌控之下,他一个小小的贝勒,而且还不再有军权,又何来翻云覆雨的手段,扭转乾坤?
难道是不想活了?他要找死,自己一个人拿根绳子随便找个房梁树杈吊死算了,何必给别人添堵?还是仗着自己是胤禛的亲兄弟,仗着德妃还在,有恃无恐,这才疯一把……
像是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康熙不出声,欧阳和芷云也全当看戏,很沉得住气。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十四已经回过神,开始有些忐忑不安的时候,康熙才疲惫地睁开眼,挥手让李德全将殿内的纱帘挽起,目光在十四身上转了一圈。
他已经不是以前飞扬跋扈的少年阿哥模样,长大了,心也大了,这几日大概过得不好,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衣服上都有了污渍,胡子不曾刮过,发鬓也染了霜色。
看着十四这副样子,康熙的愤怒反而平息了些,他叹了口气,自己确实不会教儿子啊,“允褆,朕本来防备的是允禩一伙儿,总想着你好歹也是胤禛的亲弟弟,无论怎么样,都不至于给胤禛拖后腿,却没想到,朕的老八没有闹起来,闹的反而是你,你和德妃这母子两个,哎,还真让朕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罢了,罢了……李德全……”
“奴才在。”
“你传旨下去,十四阿哥孝心可嘉,自愿去盛京为爱新觉罗的列祖列宗守陵,并抄写《孝经》,朕许了,要他尽快上路吧……对了,为了让他能在德妃面前尽孝,朕许他带德妃同去……”
哎,康熙最怕的是兄弟喋血,手足相残,现在他没有力气掌控了,干脆把十四远远地打发走,也省得老四难做,这样,说不定十四还能保住一条命,虽然说爱新觉罗家不兴杀兄弟,可一个皇帝,想弄死一个人,那还不是很轻松的事儿。
“皇阿玛”十四阿哥愣住,腿一软,瘫倒在地,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结果,一眼看到的就是康熙疲惫的眼睛。
“十四啊,你说你四哥冷面冷心,可他这么多年来,何时害过你们兄弟,反而是你,没少给你四哥下绊子吧……你四哥不亲近兄弟,面对臣下时也很严肃,一心办差,那是他满心都是君父,都是我爱新觉罗家的江山,不屑于结党营私,可你们兄弟但凡有事,他哪一次不关心了?朕看,也只有他继承朕的位置,朕的那些儿子们,才会有个好下场,十四,你不要不服气,无论德行还是治理国家的能力,你都逊老四甚远……”
“说起来,是朕对不住胤禛。”康熙叹了口气,拉着胤禛的手,苦笑道,“朕以前只想要你做一个贤王的,皇帝不好当,只是,朕这些年过于宽和,等意识到咱们大清朝吏治败坏,官员贪腐成风的时候,朕已经老了,没有魄力去收拾,除了老四你,朕的其他皇子满脑子都是争夺这个位置,到处拉拢大臣,和宗亲权贵们彼此牵连,老八也好,十四也罢,欠下那些官员们太多的人情,他们要登上皇位,又怎么能去整治这些,那样,咱们爱新觉罗的江山,恐怕就真的毁了,朕死之后,哪有颜面面对祖宗,所以,这个位置只能给你,只能交给你了,胤禛……朕相信,你不会让皇阿玛失望的。”
胤禛点点头,不知不觉,眼眶发热,眼泪几乎流了出来,这是真情流露,毕竟,近二十年来,康熙对他真是不错,他也有着原本胤禛的记忆,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康熙对他,虽为严父,却不乏疼爱。
康熙眼睛里闪过一抹欣慰:“你早年喜怒不定,朕教训过你,结果后来又变得过于内敛,朕本来还生怕憋坏了你,好在,好在现在好了……现在你的性子,稳重又不失灵活,正当为君……”
十四看着康熙和胤禛父慈子孝的样子,这一次,他却连冲动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呆呆地看着,直到康熙锐利的眼神冷冷地盯在他的身上,才打了个冷颤,低下头去。
“你要还当自己是朕的儿子,就不要学那不忠不孝的逆子,跪安吧。”
十四阿哥愣了半晌,李德全趋前,低声道:“十四阿哥,太上皇身体不好,受不得气,您还是先下去,有什么话,等以后太上皇身体好了,再慢慢说也不迟。”
迟了,已经迟了。
十四阿哥没再说什么,咬着牙,一步一步走了出去,看着他的背影,欧阳和芷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屋内一时沉寂,最后还是康熙缓过劲,拉着芷云的手,笑道:“好孩子,刚才你想说什么来着,别管十四,赶紧跟朕说说,你这老仙翁送的宝珠,到底是做什么的。”
康熙收敛了心神,闭了闭眼,觉得头有些晕,咳嗽了两声,胸口一阵阵闷痛,血气上涌,可他还是勉强把涌到咽喉的血腥压了下去,睁开眼,好奇地看着芷云,到了现在这种地步,除了神仙事,再没有什么能引起他的兴趣。
芷云眼皮子一跳,脸上却露出一抹平和安宁的笑容,她伸手扶着康熙坐好,将十八颗蓝色宝珠按照阵法排列,嘴中笑道:“皇阿玛,您请看。”
康熙低头,视线落在那宝珠上,忽然一愣,眼神发直,他的眼前,仿佛渐渐散开一团团金黄色的光晕,一圈又一圈地打着转儿,散开,聚拢,又散开……
似乎头晕,可康熙自己的脑子说不出的清明,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像是正在往上飞升,飞出了皇宫,飞出了紫禁城,周围有些凉意,都是云朵,整座京城仿佛都在他的脚下了,不一会儿,不只是京城,那些山川,河流,平原旷野。那冰天雪地的盛京,风景如画的江南……似乎爱新觉罗家的江山,就在自己的眼前,他第一次看得那么那么的清楚,老百姓脸上的兴奋或者疲惫,生活的富庶或者贫穷,他全部都看在眼中……
“皇阿玛,您看看,您多年来治理大清朝,给了我大清朝一个太平盛世,您轻徭薄赋,减免赋税,巡察河道,治理黄河,赈灾救苦……无数百姓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在家供奉了您的长生牌位,您的仁德,已经上达天听……”
果然,随着耳边芷云低哑柔和的声音传来,他仿佛看见无数百姓家,自己的长生牌位,仿佛看见无数老百姓对他感恩戴德,充满敬重……那些焚香祝祷的百姓,似乎身上着光,光芒竟然一丝丝地传输到自己的身上。
康熙一时间激动起来,能够这般看着他治下的万里山河,心里难以抑制地升起一丝满足……身体却越发地轻灵,一直一直上升,直到紫禁城不见了,万里河山不见了,他似乎升到了九天之上,周身围绕的除了七彩的霞云,全是迷雾。
“皇阿玛,您的名字将永载功德碑,千年万载之后,您也一定会是老百姓心目中的明君……”
康熙的神智越来越模糊,竟看见一颗明亮的星星划过长空,云雾散开,他顺着那颗星望去,眼睁睁看着明星落在一耸入云霄,高大的不可思议的白玉石碑上。那石碑很古朴,没有过多的修饰,可是,康熙却在上面,感受到了一股难以违抗的神圣的威压。
忽然,他眼前一片白光闪烁,在光芒中,他明明闭上了眼,却看见玉石碑上的明星,渐渐转化成了自己的头像,那是他年轻时候的头像,身穿龙袍,英姿勃发,一道道金光,汇聚成文字,深深地刻上石碑,康熙一愣,这是他的功业,他一生的成就……
像走马灯一样,他的一生瞬间在脑海里回荡,只是,记在心头的,似乎只有成就,只有欣悦,没有痛苦伤怀和错误……康熙顿时觉得心里说不出的愉悦痛快,说不出的轻松自在,身体大震,眼睛里忽然热泪泉涌。
“朕……朕……很高兴……”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把手伸给胤禛,脸上露出了极为轻松欢快的笑容:“胤禛,朕这一辈子,没有白活了,呵呵,不知道会不会有神仙驾着祥云来接朕……”
康熙的耳边,仿佛响起仙乐,他的手缓缓地垂下来,落在床上,眼睛也闭上,只是笑容安详,本来因为九子争位而紧紧皱起的眉头,似乎也松开了。
欧阳和芷云叹了口气,站起身子,对视一眼,一时间,心里也难免有些异样。
“皇阿玛去了。”
雍正元年二月十八,康熙在畅春园溘然长逝,带着他的骄傲,走得安详,虽然,他的安详是靠着幻术给予的,但那有什么关系,只要他能够满足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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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雪知道,此文很扯……顶着书包,抱头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