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过年的时候, 我在长春宫仍然看到玲珑,照理说,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放出宫去了, 但玲珑就像是被人忘却了一样, 没有任何人来告诉她, 应该去哪儿, 还是留下?玲珑的情绪也随之越来越焦燥不安。如果再这么拖下去, 也许就不知道她会待在这长春宫继续待多久下去了。我走在积雪的宫道上,寒风拂过脸颊,我却一点也没什么感觉, 因为我心里正为先前对我说的那番话而心烦意乱。
今天玲珑托人来找我出去,就是为了告诉我, 定妃把她叫到身边说, 她这么呆在宫里也不是个办法, 不如让十二收了她做庶福晋,也算她有了个好归宿!定妃的话不仅让玲珑哭了个昏天黑地, 就连我乍一听到玲珑的这些话,也是呆在当场,说不出话来,原以为深深埋在心里的那段心事,永远都不会再被人揭起, 可如今听到这样的消息, 兀自让我痛得如针锥刺心一般, 无法呼吸, 无法思考。
好一阵, 我还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时候,玲珑已经哭道:“娘娘菩萨心肠, 这么说虽是好意,但玲珑万不敢领受,只是……”玲珑话未说完,我扶着玲珑的胳膊说道:“你想说只是你阿玛如今是戴罪之身,你若是被牵连贬到辛者库去也是有的,娘娘肯让你跟了十二爷,那已是天大的恩惠,你又怎么能够对娘娘说明你的心里除了那远在天边的晏布,再也容不下别人?”
玲珑此时已然哭成一个泪人,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方才断断续续的说道:“紫菁,为什么我们的命运都由不得自己呢?”我木然的点了点头,玲珑如此,我也不正是如此吧。曾经幻想过有一天,能幸运的拥有他全部的爱,可是先有琥珀,如今连玲珑兴许也会陪在他身边,他日说不定还会有别人,可是这些人之中,却永远都不会有我……我不知道是怎么离开的长春宫,只恍惚记得玲珑走的时候,声音早已嘶哑,只是一个劲儿的哭个不停,而我却连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我不知道怎样给玲珑安慰,也许我是不知道怎样给自己一个缓释心痛的理由吧。
思绪杂乱无章,脑子里不停地跳出各种各样的念头和句子来,迷蒙了我的双眼,让我看不清前面的路。当我终于滑到在积雪里,我才终于发现自己眼泪也随之滑落了下来,眼泪决堤般地不停落下,但我却哭不出声来,像是没有力气哭出声来一般,原来这个时代里的女人不是没有自己的情、自己的爱,只是想要坚守和得到是那么得不容易,不仅需要莫大的勇气,更需要的是智慧与手段!而我该怎么做,才能帮助到玲珑坚守住她心中的那份深情,才能保护自己的心不再这么痛……
正无声地坐在雪地里落泪,身后一双有力的手臂将我强行扶了起来,我回眼看去,却见正是十阿哥,他身后还站着的人正是九阿哥!九阿哥一脸的心痛与怜惜,眼中锁着深深地不舍,见我满面的泪痕,眉头蹙得更紧了,十阿哥扶着我站直了,怒气冲冲地对我吼道:“摔了一跤,也值得你哭成这样?”我闻言猛地甩开他的手,想也没想地推了十阿哥一把,想要把他推到在地,口中骂道:“你摔一跤试试……”
谁知道十阿哥被我一掌推去,竟像一堵墙似的纹丝不动,巍然不倒!见状,我气不打一处来,解气似的踹了他一脚,十阿哥这才吃痛的跳开,嘴里还叫道:“这是跟谁生这么大的气?”我闻言一愣,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吸了口气,对他怒道:“我们做丫头、做奴婢的敢生谁的气,十爷这话可真是好笑!”我一面说,一面朝十阿哥靠近了两步,十阿哥见了,拧着眉毛出声问道:“你今儿是怎么了,好好的这么大的怒气,谁招你了?”
我一听他这话,顿时想起先前玲珑的话来,一时就泄了气,叹了口气,转身欲走。九阿哥却追上前来一把握住我的胳膊,厉声问道:“是什么人值得让你在雪地里哭得这么伤心?”我受制不得不猛地停下脚步,刚一转身,却恰巧跟正急步跟上来的九阿哥撞个满怀,九阿哥拦腰将我揽住了,避开了被撞的这一股势头,将我拉入他的怀里,又抬手在我脸上轻划了划,为我划去脸上未尽的泪痕。
这才柔声说道:“是在皇阿玛身边受了什么委屈吗?还是真的遇到了什么难事,你别藏在心里,看着让人心疼!”我听他这么一说,顿时窘迫大急,挣扎着从他怀里站直了身,九阿哥也愣愣地任我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心疼地瞧着我!我轻咳了一声,走开两步,冲一旁的十阿哥福了一礼,说道:“刚才踹了十爷一脚,还请十爷见谅!”十阿哥闻言,一脸惊愕的表情,愣了好一下,方才喃喃出声问道:“你怎么……”
我低头轻声说道:“也没什么,原本有个叫玲珑的好姐妹今年本该被放出宫去,可是她阿玛最近才获罪夺职,结果内务府到现在都没个信,别说会不会被放出宫,甚至不知道会不会被贬到辛者库为奴,唉,如今娘娘好心想将她配了人……她为这事已经……我想着这些正替她难过……”十阿哥接过话去问道:“你说的这个玲珑是谁?”九阿哥在一旁却冷冷地出声说道:“是长春宫定妃身边的一个女官!”十阿哥闻言好像明白了似的点了点头,说道:“是你以前在长春宫做女官时的姐妹?”
见我愣愣地点了点头,十阿哥却笑了起来:“我当是多大的难事?原来是这桩!这有什么好犯难的,如今八哥恢复了爵位,仍然统管内务府事务,这种小事,跟八哥说一声,按规矩放那个叫什么……什么的女官出宫去不就得了?”我闻言一惊,站住了回头看向十阿哥,惊喜地说道:“正是啊,原来在我这里这样犯难的事,到了十爷这里竟是芝麻大的小事一桩,那就劳烦十爷跟八爷……”十阿哥摇头打断了我的话:“不用那么麻烦,我和九哥一会儿去八哥府里的时候,知会八哥一声就成,这种小事,也用不着他去出面,只用我去内务府跟管事的太监说一声不就完事了!”
我闻言仰面笑道:“真的这样吗?”十阿哥见我笑脸上还挂着泪痕,撇了撇嘴说道:“难道我还诓你不成?”说着爽朗的哈哈笑了起来,抬脚就走,九阿哥慢呑呑地跟在他身后,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一抬手,替拂去肩上的残雪,声音里带着一些不明的情绪冷冷地说道:“定妃娘娘的意思是想把玲珑配给十二弟做福晋?你是为这个事伤心吧?”我闻言大惊,抬头看向九阿哥,九阿哥却站在了原地不走,一双黑眸紧紧锁住我的眼睛不放。
我不答,转身想走,却被九阿哥一把拽了回来,不得不面对面的直视着他。怒气渐渐从心口中涌起,冷言道:“九爷想说什么?”九阿哥并不回避我眼中的怒意:“你眼里、心里除了他便看不到、感受不到别人了吗?如今除了他就没别人能让你这样伤心了吗?你真的看清他了吗?也看清自己的心了吗?”说着顿了顿,言语之间的怒气渐渐消散,带着一腔柔情接着说道:“你的心若是这样向着我,我便是……”
不等他说完,我已经别开头冷笑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便是怎样?我的心意他若是承受不起、回应不了,九爷便可以了吗?难道九爷为了一个丫头,连天下、社禝、祖宗、兄弟、前程都可以不顾了吗?紫菁不想看清谁,也不敢痴心妄想什么,只盼着安安稳稳地当几年差,仍旧放出宫去,做一个只懂得花前月下的平凡女子,那才是紫菁心里真正想要的!”一口气说下来,也不理九阿哥微眯着的眼睛带着什么情绪,猛地去甩被他拽住的胳膊,谁想竟甩不掉,反被他握得更紧了,捏得我生生的发疼。
十阿哥见我们两顿在原地没走,又折了回来,见了我们两的情形,重重地哼了哼,带着几分怒气说道:“这宫里人多,有什么话非得杵在这儿说吗?”听到十阿哥的话,九阿哥手上的力道顿时便松了几分,我于是又使力甩了甩,这才甩开他手的钳制,自顾自地往前快步走开。身后的九阿哥、十阿哥似乎并没有动,只是隐隐约约听见十阿哥的粗嗓门故意压低了声音在对九阿哥说着什么,我揉了揉手腕,继续往前走去。
终于过年前几天,玲珑托人带了消息给我,说是已经得了内务府划了名册给了出宫的条子,被正式放出宫去了。我本想赶去送送她,但又怕见着了面,陡增自己的伤悲之情,后来又听来人说玲珑的阿玛已经早早得了消息,派了车在宫门外候着了,我也就彻底打消了去送玲珑的念头,她如今刚出宫得了自由身,怎么说也是要先回家去安顿安顿的,至于别的事情,自然是来日方长。
玲珑出宫去后,在这诺大的皇宫里,我觉得更加的孤单起来,甚至连个说贴心话的人都没有。只是安安份份地在乾清宫当差。到了正月初九那天,康熙突然心血来潮,说是要到十四的府里去凑凑热闹,因为这一天,兄弟们都要到十四府里去恭贺他三喜临门!十四也就在府里摆了酒搭了戏台,请各位兄弟及福晋到府里去喝酒听戏。我心里想着,前些日子十四被康熙又是拨剑要斩、又是杖责怒斥的,这回子为了哪门子的三喜,康熙竟要移驾到十四的府上去凑什么热闹,这是多大的荣宠?康熙在心里果然对十四还是不同的!
去的路上我才听李德全提起,原来所谓的三喜,一是这一日本是十四的生辰,二来康熙又才委以兵部重任,第三,也就是最重要的的,今儿个也是他府里两位阿哥的满月酒席。我愣了一下,出声问李德全道:“两位阿哥?我只知道十四爷的嫡福晋好像确实才临盆不久,还有哪位福晋也生了……”李德全似乎想了想,说道:“好像就是他那位最先进门的侧福晋也生了一位阿哥!”我一听,便想到了月婷,原来她也生了一位阿哥,不是说她还要些时日吗,怎么这会儿也生了,还与完颜氏生的小阿哥一起做满月酒?
果然不出所料,康熙的到来,让一众皇子们在诚惶诚恐中又夹杂着羡慕与嫉妒,倒是十四的态度还相对平常一些。终于逮着开席的空档,我独自一人躲到小池塘边透秀气,刚站了一会儿,身后便却传来十三的笑声:“怎么一个人躲到这儿来了?”我回首笑道:“只是……呃,什么躲到这里来,我干什么要躲?倒是你,好端端地怎么总是爱逮我的现形似的?”十三走上来,笑道:“谁叫你每回藏又藏不好,总让我逮着呢?”
看着十三的爽朗诚挚笑容,突然记起以前有回在宫里,他和十四一起堵着我的事,结果我那个捡簪子的借口被十三笑了好多回。想到这儿,我不禁自己先笑了起来,十三见状,笑问道:“想到什么有趣的事,说出来,我也乐乐!”我头也没抬地笑道:“我只是想起个捡簪子的典故来了……呵呵……”十三一听,愣了一下,顿时也想起来这档子事,跟着就哈哈笑了起来。
我见他笑得有些痞痞的,也懒得理他,刚想走开,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对他说道:“听说你到刑部去任职了,我还没恭喜你呢!”十三听了我这话,笑吟吟地看着我,稍许出声问道:“那贺礼在哪儿呢?”贺礼?我揪着眉毛瞪他:“哪有这么明目张胆索要贺礼的?这是索贿受贿!”十三闻言摇头笑道:“非也、非也……”-我看他的模样,虽然在笑,但眼神里多了一丝隐忍与无奈,心下一软,开始在荷包里搜寻可以送人的东西……
搜了好一阵,只有几只最近才折的幸运星和一只珠花勉强看得过去,珠花当然不行了,只得掏了一粒幸运星出来递在十三的面前,笑骂道:“喏,送颗幸运星给你作贺礼吧,恭祝十三爷从此一展鸿图、前程似锦!”十三听着我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在牙缝里出来,不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见状我瞪了他一眼,骂道:“不要就算了……”话未说完,十三已经抢先一步,在我缩回手之前,从我掌心里将那颗幸运星抢了过去,放在手心里打量起来。
十三将手心凑在眼前,微眯着眼睛打量了好一会儿,笑着喃喃的说道:“幸运星……呵呵,有意思……倒是有些特别,得,承你你情了……”我见状,嘟囔了一句:“不错了,独家特制,别无分店的……”说着就要往回走,身后的十三却突然沉声叫住我,我有些奇怪的回头看着他,见他站在原地,似乎在思虑该怎么说,于是我又走回他身边,询问似的看着他,等他说话。
十三仿佛下了决心似的,低声问道:“皇阿玛叫咱们兄弟各自递折子上去,推举新太子的人选,我想问问你皇上……”我闻言一惊,问道:“你怎么问我?”十三眼神四下看了看,仍旧低声说道:“那日在殿上你冲十四弟摇头,我和四哥都瞧见了,四哥后来和我说起,说你在在皇阿玛身边,对圣意必定比咱们还清楚些,所以我才想着……”十三的话在我脑子里嗡嗡作响,我没想到的是,我如此细微的一个动作,原来不仅十四看到了,而且四阿哥和十三都看到了,我情急之下的这个动作,悉数落入这些人中之龙的眼里,然后变成了我对圣意的揣摩与透露!
十三凝视着我的脸色越来越白,越来越凝重,甚至带着几分茫然与无助,十三有些有足无措的靠近我一步,将我的肩膀揽住,让我的头抵在他的胸口,又犹豫了一下,方才轻拍了拍我的肩,开口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问你这些……我只是……”听到一向爽朗直率的十三有些结结巴巴的话,我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此刻我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的眼睛里多了此许的迷茫与不安,犹如遮日的乌去一般将他眼中的亮色掩盖。
我微蹙了眉头,退开一步,轻声说道:“你瞧,你总是顾忌我的感受不愿为难我,处处维护着我,似乎已经成了你的一种习惯了……”十三不解的看着我,我接着说道:“皇上宠爱纵容太子也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了,如今又查出太子是因为镇魇才致行为乖张暴戾,并非天性所为,皇上在太子身上倾注了三十几年的心血岂能就这样白费了?”十三听我娓娓道来,眼神之中的惊讶之情越聚越浓,继而又转化为欣赏、探究、感叹和赞同。
半晌十三轻声说道:“想不到你竟能看得如此透彻,短短几句话便道出此中曲折原委来了……小菁……”这是我听十三第一次这样忘情地叫我‘小菁’,心里又沉了几分。正月里的寒意钻进了我的衣领,我抬手拢了拢了衣领,出声打断了十三的话:“我并不敢善揣圣意,只是并未身陷其中,也无所图谋,自然……”十三嗯了一下:“这个我省得,原不该这样为难你,只是……正如你所说,身陷其中,有了欲望与顾忌,自然就看不清了!”
我点了点头,对十三说道:“你快回席上去吧,别在这儿磨蹭了……”话未说完,刚一转身,就瞧见十四正静静地站在路口看着我和十三,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在那里站了多久,瞧见了些什么,只是眼睛里竟带着几分伤痛、几分愤怒与几分不甘……我见状,不禁打了个寒战,愣在当场。十三跟了上来,也看见了十四,不动声色地看着我和他,十四已经缓缓地转开视线,对着十三说道:“四哥正找十三哥你呢……”
十三听了笑着应了一声,走在我前头,我跟着十三正要走出园子,从十四身边经过的时候,感觉到他浑身的一股寒意,不像是寒意,倒像是杀气,于是暗吸了口气,心想今儿个这么多人在十四的府里,十四应该不会乱来吧……正想着,刚要走出十四的身畔,十四突然一伸手,从我身后一把死死地攥住我的手腕,让我顿时间呆在当场,无法挣脱,无法动弹,甚至有些无法呼吸……我不敢回头,却听见十四有些嘶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小菁,我……我有话……”
我挑眉瞪着他,抢过话去:“十四爷,奴婢也有话要说!”十四愣住的功夫,我已经迅速接着说道:“恭喜十四爷喜得两位小阿哥,又荣升兵部管事,如今圣眷正隆,他日必将鸿图大展!”我越说,十四攥得越紧,说到后来,我几乎是咬着牙、忍着痛才把话说完,十四却完全没有放开我的意思,我心想十四今儿个你儿子满月,前面有你的皇阿玛、兄弟、老婆、儿子,你却在这里攥住我?你要干嘛?你这样攥住我算什么?
正跟十四怒气冲冲地僵持不下的时候,十四猛然一个激灵,突然松了手,就像他突然攥住我的手腕一样,毫无征兆。头也不回地走到我身前,顿住身形,几乎也是咬牙切齿的说道:“总有一日,你的心里会只有我!”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前院去了,将我一个人留在了这僻静的池塘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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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晴朗,继续更文,继续Y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