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乎是一路小跑被十七拉到湖边,晴空薄云,柳絮和风,果然是个放风筝的好天气。十七接过小太监手中递过来的线,拴好了,让小太监拿着风筝退开几步背风而立。感觉风势渐强,十七拉着线跑了几步,回头叫道:“放!”小太监一松开手,十七便拉着风筝跑起来。没跑两步,回头只见那风筝摇摇晃晃,没几下就落了下来。
十七见了,对那小太监骂道:“蠢才,蠢才……”小太监忙惊恐的跑上前去拾起风筝,退开几步,又举了起来,十七跑了两步,叫了一声‘放’,拉着风筝又接着跑了起来,没想只一瞬,那风筝又摇摇晃晃地跌落了下来。
我见十七的小脸已经跑出汗来,涨得绯红,拉着风筝使劲扯,却怎么也放不上天去。忙走到十七跟前,对十七柔声说道:“十七别急,这放风筝啊,得顺着风,借着力,适时地松松线,那才能飞得上去呢。”
十七仰着小脸,疑惑地看着我,我微微一笑,从他手里接过风筝,让小太监仍旧背风举着,跑开两步,觉得风势渐强,叫了声‘放’,小太监手一松,又借着风势跑了两步,然后不紧不慢地扯动着手中的线,那风筝趁着风力,一分一分的升了起来。
十七见了那风筝稳稳地升了起来,高兴得笑声连连,嚷着要自己来扯线逗风筝玩,我见风筝已稳稳地升入蓝天里,就将手中的线递给十七,一面带着他的手扯线,一面跟他说着扯线逗风筝的要领。十七一直仰着头看着那风筝不停地笑,兴奋得紧,时不时还得意洋洋地回头看我。
十七非常聪明,一点就会,不一会儿就能自己一频一顿的扯线逗风筝玩了。见状我也眯着眼,遥遥看着那风筝渐渐被十七远远地放到云里,心情也随之飞入了云端去。一阵风儿吹过,十七有些没把握住,眼见那风筝在天空里打了几个圈,急得又是一阵猛扯,我见了忙攥着线辊上方的线顺着风又拉了几下,一面拉,一面往后退开几步,十七见了,也是跟着我一步一步往后退。
谁知我们俩同时撞到身后的什么人,那人张开手将我们俩一同搂在了怀里。我和十七同时回头,却见身后被我们撞倒人竟是七阿哥!十七见了,已经连声叫了出来:
“七哥!”我见了是他,一时间也红了脸,连忙从他怀里挣扎着站直了身给他福了一礼:“奴婢给七爷请安,七爷吉祥!”七爷眼睛看着远处的风筝对我说道:“紫菁姑娘不用多礼!”听了他这话,我起身站在一旁。只听七阿哥带着几分责备的口吻对十七言道:“胤礼,今儿怎么不去学里?仔细皇阿玛回来查你的功课!”
十七听了,似乎并不害怕,笑着对七阿哥道:“我不怕!”七阿哥听了,叹着气摇了摇头,回过头来望着天上的风筝,我心想幸好这会风筝放得远了,要不看到我鬼画的那个叮当猫,问了起来,可不像十七那么好糊弄的。
我见七阿哥遥望着云里的风筝,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似的,眼睛里苍白空洞,还带着几丝无助的悔意。顿了一晌,轻声念出几句话来:
纸花如雪满天飞,娇女秋千打四围。五色罗裙风摆动,好将蝴蝶斗春归。
我听他念的这首诗,像是在思念什么人似的, 不由得回头仔细打量起七阿哥来。他只比八阿哥胤禩长一岁,却显得比八阿哥老成许苍桑许多,同样英俊帅气的脸上,两道浓密的剑眉下,是这皇家招牌似的漆黑双眸,棱角分明双唇总是紧抿着,脸颊上沉淀着一层寒霜。他没有八阿哥那些城俯与世故,多的是几分刚毅与隐忍。不知道这位当年随康熙一起出征葛尔丹、意气风发的青年将军究竟经历了什么事,不仅脚上落了轻微的残疾,甚至连心里也烙下了深深的印迹。
七阿哥仍然一尘不变的望着浅蓝的天空,像是已经老僧入定似的沉入遥远的回忆中,不知道这会儿触到了心底的什么珍藏的回忆,脸上竟透出一种朦胧的幸福感,嘴角也微微上翘,牵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我见了这个稀罕的笑容,还真有些意外,正好笑间十七已经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七阿哥身边,将手中的线辊往七阿哥手里一递,笑道:
“七哥,你也来放吧,额娘说,春日放风筝,能带走一年的晦气呢”。七阿哥听了微微一笑,并没有接过十七递过来的线辊,只是带着几分宠爱的意味拍拍十七的小脑袋,仍旧让十七拿着线辊逗那风筝玩。
又玩了一会儿,十七嚷着要收线了,七阿哥见十七开始收线,突地回头对十七说道:“不要收了,既然已经飞得那么远,就给他自由吧,让他飞到想去的地方!”十七听了这话,有些不明白地看着七阿哥,又看着我,我忙上前一步,伏下身对十七轻声说道:“七爷的意思是让十七爷松了线,让风筝飞走吧!”
十七听我了这话,回手将线收在身侧,急道:“不行,这是紫菁你画的风筝,我很喜欢,我要留着的!”我回头看了看七阿哥,见他一言不发,忙笑着对十七说:“十七爷既喜欢,那就更应该放手!”十七仰脸问道:“为什么?”
我笑道:“既喜欢,那就应该让他自由,他只有得到了自由,才会快乐的!”十七听了有些半信半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他自由了就会快乐!”我一愣,没想到十七会这么一问,正想找个说辞应付十七这个好奇宝宝,谁知一旁的七阿哥出声言道:“给了他自由,起码他可以飞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我一听这话,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如果心没有被被释放,那即使飞得再远,也永远不能得到自由,又怎会快乐!”说完不自觉地抬脸看向七阿哥。七阿哥听了我这话,果然回头探究地看着我,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瞬即又收回眼神,转过身抬脚离去。
我见他要走,刚想给他福礼,却猛地听见十七惊叫道:“唉呀,线断了……”我一回头,却见十七拿着线辊收钱的时候使力太大,那风筝竟一时间挣断了线,远远的飞了出去。十七见状急得叫身旁的小太监快去找。突得也想起一首诗来,脱口念了出来:
春寒料峭乍晴时,睡起纱窗日影移。何处风筝吹断线?吹来落在杏花枝。
话音刚落,突然发觉七阿哥止住了离去脚步,停在那儿,颔首不语。我有些奇怪地回头看向他,没料想与他投过来的眼神碰了个正着,但他看着我的眼睛依旧是那么空洞,就像眼前看着的人不是我,而是别的人。眨眼功夫,只听得他微不可闻地说道:
“真像……”我听了这话,有些不明所以,正思索间,十七已经跑了过来,缀着我的衣袖急切切地说道:“紫菁,那叮当猫不知道吹到哪儿去了……”我一回神,拉过十七的小手笑道:
“十七爷别急,找不着也不打紧,下回紫菁给十七爷画个更好看的风筝,再上了色,比这个还好看!”十七听了这才放开手,将手中的线辊扔在一旁,念念叨叨地问起我准备再画个什么样的风筝。我心下好笑着,抬眼看向七阿哥离去的背影,在这和煦的春日里显得落寞、孤寂又格格不入。
十七见我看着七阿哥离去的背景发愣,带着几分安慰的意思出言对我说道:“紫菁你别怕,七哥虽不大爱笑,可是他的心可软了,他还常教我功课呢!”看着我有几分不相信的目光,十七挺着胸脯轻声对我说道:“我听哥哥们说,以前七哥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他可爱笑了,十六岁就随皇阿玛出征葛尔丹,十八岁就被封了贝勒。可是自从出征葛尔丹时脚受了伤,就渐渐不爱笑了,每天总是沉着脸,也不爱说话。”
我听十七这么一说,脑子里想像着十六岁的七阿哥,身着戎装,意气风发地随康熙出征葛尔丹的模样,应该是个什么模样啊?难道真的因为脚上的残疾,便从此心里也有了不可揭开的心结与阴影吗?究竟他心里承受了怎样的心路历变,为什么同样是皇子,他的眼睛里多了这么多的空泛与寂寞,心里有了怎样的一个黑洞呢?
清明刚过,天气开始渐渐的变暖和起来,看着院子里的那株杏花摇曳生姿,眼前却浮现出十二的身影来。心里暗自盘算了下,十二随着康熙去苏州、杭州一行也起了有两个多月了,也没见他来跟定妃请安,想必是还没有回来吧。
这一日用了午膳,定妃娘娘睡春困,留了玲珑在跟前伺侯着,我们其他人也就各自回屋去歇着,午后这会儿有点潮热。我歪在床边,闲着无事,就找出上回没打完的玉穗子打了起来,打了没一会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恍恍忽忽间,七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二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的脸像走马灯似的在我眼前这么转悠啊,晃啊,我看着觉得头晕,忙想找个地方歇会儿,谁知十四眼尖,一下就看见了我,痞痞地笑着过来拉我。我被他拽着来到一处黑不见底的深渊跟前,吓得我挣扎着一肯上前一步。
谁知十四全不自知似的,只是使着劲儿的拽我,我回头求救,却见七阿哥茫然地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冷言道:你又不是她,我为何要来救你!我一听侧头看着八阿哥和九阿哥正看好戏的望着这边,九阿哥一张俊脸却笑得阴险无比。转眼看见十三上前了一步,却又像是思索了一下,仍旧退回去与其他阿哥站在一处,我下意识地去找十二阿哥,只见十二阿哥穿着一身白袍,站在远处,眼睛里虽有几分担忧、几分疼惜、几分关切,嘴唇也泛着白,却也只是握着拳头迟迟不肯不肯上前一步。
我被十四拉着一步步靠近那黑不见底深渊,怎么也挣扎不开, 心中一凉,一回头不知道十四什么时候又变成了牛头马面,索命无常,吓得我不顾一切声嘶力竭地冲远处的十二猛喊:
“胤祹救我!”
猛一出声,身子像被雷击一般,满世界一片亮光,这才猛地睁开眼,发现竟是做了一个噩梦。刚想松口气,却见床前坐着之人,顿时又像被人用闷棍打了记似的僵在那里。心里乱糟糟地不停地想,刚才那句‘胤祹救我’是在梦里叫的,还是真真切切地叫了出来?
十二坐在我的床沿边,眉头微蹙的直直盯着满脸冷汗的我愣在那里,也不说话。过了半晌,我才突然记起似的想下床跟他请安,十二阿哥却抬手轻柔的的摁住了我。我只得对他说:“十二爷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儿就回来了来,本想去跟额娘请安的,玲珑传话出来说额娘正歇午觉,就没去吵她,顺道过来瞧瞧你!”我闻言心中一暖,第一次听十二说他专门来看我这样的话,还真是有点不习惯,脸上一红,垂着眼睑问道:
“十二爷怎么没叫醒我?”
“见你正眯着,也不知你梦里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吓得这一头的冷汗。”说着,十二阿哥抬手撂开我被汗水浸湿贴在额边的碎发,我有些诧异,却没有避开,也不想避开,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任十二那永远温温润润的手滑过我的面庞。
印象中史书上记载的这个十二阿哥胤祹他即不像别的阿哥那样醉心皇位,也没结党营私,他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兄长般那么安全。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心里对他的感觉开始在一点一滴地发生着变化。我不愿去思考这是些什么变化,也不想去正视这些变化,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怕什么,总之我既依赖这种感觉,却又怕去面对这种感觉。
默默地这么相对坐着,十二也是沉沉地看着我不说话,思绪流转间,不由得抬眼看着他,两个多月没见,十二好像瘦了些,淡然的脸上更多了几分沉静与镇定,越发看不清他眼睛后面的思绪。此刻他望着我,像是在思索什么,也像是在挣扎什么。突然有那么上瞬,我和他的眼神交汇,又很有默契似的迅速分开,我红着脸对他说道:
“十二爷,你坐着,奴婢去给你沏杯茶来!”我翻身下床,从暖觚里倒了热水出来,沏了茶,才又转回身来递给他。十二接过茶,喝了一口,顿了顿,站起身来,走到桌边,将茶杯放下,又从桌上拿过一个盒子递给我。
我接过来打开一看,竟是一个双面绣屏!苏绣天下闻名,这双面绣屏更是巧夺天工,我拿出来放在手里,细细的两面翻看,一面绣的是苏州园林图,另一面虽也是苏州园林图,却是全不相同的另外一座园林。我正对这巧夺天工瞠目结舌、爱不释手的时候,十二已经站起身来,准备出门。
“你歇着吧,我明儿再过来给额娘请安!”我听他这话,才惊觉地回过神来,将那绣屏宝贝似的捧在胸口,上前一步,对十二福了一礼道:
“紫菁谢十二爷!”也许第一次没有在他面前自称奴婢,十二眼中带着几丝惊喜和欣慰回过身来,一抬手,扶我起来,微笑道:
“你果然喜欢就好,不用这么大礼!”
我笑道:“自然喜欢极了!”十二见我一副捡到宝贝的模样,抬手宠溺地抚了一下我的头,微一沉吟,对我微笑着说道:“你不爱在屋里薰香,但也容易睡迷了,睡迷了最是伤身,你自已个儿当心些!”
我很想抓住他此刻眼中流露出来的那一丝关心与疼爱,让我可以确定一些什么东西,可是那丝丝疼惜的眼神却像指缝间的流沙,转瞬即逝,十二收回手负在身后,转身准备出门面去。一听这话,没来由心中竟是一急,带着几忙乱地抢在他头里起手准备掀帘子出去,脱口对他言道:
“十二爷不如再坐会儿,娘娘兴许已经醒了,我这就瞧瞧去!”他一听,却出手拉住我的手臂,我没敢回头,只听他淡淡地言道:
“不用了,那就说会儿话,我再过去好了!”说完返身坐在桌旁,抬眼示意我过去坐。我往茶杯里冲了些热水,又吹了吹茶沫,才端过来递给他,他伸手接过去,轻抿了一口,见我站在一旁看他,微笑道:
“你坐着我们才好说话!”我闻言蹭过去坐在他旁边。却不敢抬头看他。只得低垂着眼睑听他说话。他手中转着茶杯,不疾不徐地说了些此去杭州、苏州一行的沿途见闻,我听着也觉得有趣,时时问上一两句,十二也耐心地讲解一番。
又坐了好一会儿,十二才起身往定妃屋里去了,我正打算跟着他一起去定妃屋里请安,刚走到前院,只见珊瑚站在宫门口跟我神神秘秘地招手,我一回头,见十二已经抬脚进了屋,想着此时再跟着去也不好,便三两步跑到珊瑚跟前。珊瑚见我过我,拉着我转到宫门外的墙根底下,悄声对我说:
“德妃娘娘宫里的沉香姐姐刚过来传话,说是德妃娘娘传你过去问话!”我一听这话,凛了一下,好端端的德妃怎么会叫我过去问话,而且素来我与翊坤宫里的人也不相熟,没有什么来往,怎么会白白地叫我过去问话。难不成是因为十四?想到十四,心中不由得一紧,完全不能估计这回德妃传我究竟是所为何事。
珊瑚见我愣愣地,以为我被吓住了,忙拍拍我的肩道:“怎么吓成这样,你只管去,德妃娘娘怎么也得顾及我们娘娘的颜面,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回话的时候,你自己仔细些就是了!”我冲她点了点头,抬脚向翊坤宫的方向走去。
一路走去,心里不停的揣摸着德妃这会儿叫我去问话,究竟所为何事,心心念念地刚走进角门,突然被角门后的一人伸出的一只手臂拦腰一把抱住,另一只手也从身后伸过来一把捂住我刚想大叫的嘴,并且抱着我就跑!
我吓得使足全身的力气挣扎,心想不会这么倒霉吧,这深宫内院的也能遇着刺客?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了,扳着那人之手,一口就咬了下去!那身后之人吃痛之下,手一松,我就趁着那一松神的功夫挣扎了出来,没命地往前跑去。
刚跑开两步,只听得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哈哈大笑之声,我一听这声音觉得很是耳熟,站定了方猛一回头向后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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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水鱼:我冤,我真的没有食言,主要是工作例会拖到现在才开会,只能利用下班前的最后一分钟把这一章发上来,别生气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