黝黑冰冷的海水被司华悦的身体冲开一大圈翻卷的浪花,透过汹涌的波涛,她勉强能捕捉到一团黑影在摇摆着下坠。
余小玲不会游泳!
从她四肢不协调的摆动频率明显能分辨出,这是一个不谙水性的人。
死亡是灰暗而又恐怖的,在与死神握手的一刹那,再怎么视死如归的人,也会有一瞬间本能性的求生挣扎。
落水前,余小玲是一心求死的,她无法接受失去丈夫和儿子独活的人生。
可落水后,腥涩的海水随着她每一次的妄图呼吸而一猛劲地呛入口鼻。
她感觉自己的咽喉、食道和肺像被烈火灼烧般疼痛。
原来死亡如此简单,又如此可怕。
她眼前的世界一片黑暗,在失去意识前,她脑中闪过了一丝求生的渴望。
但死神已经锁定了她,死亡咆哮着向她袭来……
司华悦的水性也不是特别好,她不是在海里学会的游泳,而是在游泳馆,而且她已经十多年没有下水了。
越往下潜,水底的暗流越让她无法自如操控自己的身体,感觉有一股强大而又神秘的力量在拉扯她。
水下暗礁憧憧,眨眼间,余小玲的身影便从她的视线内消失。
冰冷的海水让司华悦的体能在迅速流失,肺因缺氧而带来一阵阵的窒息感。
她尽一切所能忽略身体上的不适,拼命挥动双臂推动身边沉吟不绝的海水,试图寻找到余小玲的身影。
可水下的能见度极低,加之有暗礁阻碍视线,她徒劳无功地抓扯着,可除了在指间流淌翻滚的海水和海藻外,她甚至连余小玲的衣角都没有触碰到。
或许余小玲就在身旁不远处,或许再往前游动一下就能找到她。
缺氧让司华悦大脑无法正常思考,她只坚定着一个信念: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就能找到余小玲。
也因此,她并没有留意到,在她的身后,有一个速度极快的影子在向她靠近。
……
一艘舰艇破开翻滚的海浪向钓鱼场方向驶来,艇上的警笛未鸣,但警灯和爆闪灯旋转着红蓝的强光。
舰艇右侧稍远些距离跟随着一辆摩托艇,上面有两个人,一个驾驶,另外一个穿着潜水衣。
而舰艇的甲板上迎风站着一个身姿笔挺、手持望远镜的人。
舰艇的抗风浪能力虽强,为防搁浅,却无法驶入满是暗礁的海域。
所以,舰艇只能在稍远的距离抛锚,以为接应。
两名身穿潜水服的人来到甲板上,对手持望远镜的人问道:“顾队,我们现在下去吗?”
海面风大浪急,停下后的舰艇在水流的带动下左右摇晃。
顾颐身穿救生衣,双腿分跨以稳定身体,“等下。”他拿出手机再次拨打那两组号码。
之前司华悦的手机处于关机状态,边杰的手机无人接听。
可现在再打,连边杰的手机也关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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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颐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从警十多年了,他有过惊慌,却从未有过恐惧。
但此刻,他面上虽力持镇定,内心却已经恐慌不已。
摩托艇开了过来,傍靠到舰艇一侧,“顾队,我们先过去吗?”
“你们在这里待命!”顾颐对甲板上的两名潜水员说完,快步走向右侧舷梯,速度极快地下去,登上摩托艇。
“往前开。”上去后,他对驾驶摩托艇的警员下令。
可就在这同一时间,他们见到远处有个人从水里浮上来。
驾驶员赶忙提速,摩托艇嗡地一声就冲了过去。
距离拉近,顾颐这才看清,浮在水面上正大口喘气的人是边杰。
摩托艇放慢速度,随着吭哧一声响,摩托艇底部被水下的礁石磕碰地剧烈震荡了下。
再向前开,连摩托艇都要搁浅,驾驶员只得关掉发动机,先泊在此处。
“人呢?”顾颐手抓船舷站起身,嘶吼着问边杰。
边杰被摩托艇带起的海浪冲击得回退了一段距离,牙齿打颤着指了指司华悦落水的方向说:“那……边,快……”
顾颐拿起对讲机,大喊了声:“速度下来救人!”
噗、噗——
舰艇上的两名潜水员同时入水,在摩托艇上的潜水员的带领下,向边杰所指的方向快速游去。
顾颐对泡在海里紧盯着司华悦落水方向的边杰喊了声:“赶紧游过来!”
潜水员携带的装备齐全,如果连他们都找不到,凭边杰憋着一口气下去更是徒劳。
边杰的体力已经到了透支的边缘,他也明白这个道理。
爬上摩托艇后,顾颐发现边杰裸露在外的肌肤伤痕累累。
尤其是他的双手,被礁石上的尖角和海蛎子皮给蹭得鲜血淋漓,丢失了鞋子的那只脚也受伤了,鲜血透过袜子渗透出来。
驾驶员也看见了,他忙从驾驶台舱下抽出一包纸巾递给边杰,又给了他一套救生衣穿上。
天阴沉得愈发厉害,风雷震动下,雨终于下了起来。
已经过去十分钟了,顾颐闭了闭眼,任凭雨水打在脸上、身上,却依然紧盯着边杰刚才所指的方向。
“试试看,能不能开过去?”虽知道这样做会很危险,轻则搁浅,重则倾覆,可顾颐依然想再靠近些。
驾驶员对能救回活人已经不抱希望,但他却依言发动摩托艇,一点点回退,然后调头往潜水员下潜的位置慢慢开过去。
在舱底与礁石第三次磕碰后,驾驶员不得不再次停下来。
却没想到,顾颐将兜里的手机和对讲机往舱里一扔,丢下句:等着!便“扑通”一声跳进海里,在翻卷的海浪中奋力向前游去。
边杰和驾驶员俱皆一怔。
可紧接着,透过漫天的雨幕,他们震惊地发现,在距离这里约一百米处的一块突起的礁石上,似乎躺着一个人。
那是唯一一块没有被海水淹没的礁石,但冲击过去的海浪却不时漫过那个人的身体,感觉那人随时会被海水给拉进海里。
“你别下去了,我去!”驾驶员从座位底下的箱子里拿出一套救生衣,对边杰叮嘱了句后跳进海里。
边杰已经力竭,他也清楚自己下去非但救不了人,有可能还会给他们添乱。
他眯起眼睛看向礁石上的人,一身黑衣,司华悦今天穿着一身黑色的休闲装。
边杰合握住受伤的双手,置于胸前,有生以来头一次,他向神明低头,祈求司华悦能够安然回来。
救生衣的好处是不会让人沉入海底,但却限速。
顾颐双眼紧盯着那块礁石上的人,他的身体几度被水下的裂流带偏。
他咬紧牙关,逆流而上,这是在用生命搏命。
随着距离慢慢拉近,终于能看清礁石上的人,他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竭力加速游过去,终于,他的手触碰到那块礁石。
“喂……”刚张开嘴,一个浪头冲过来,灌了他一口海水。
他赶忙吐出海水并闭上嘴,也不管礁石上的蛎子皮将手割得生疼,他拍了拍司华悦的脸。
可司华悦双眼紧闭,毫无反应。
他心一紧,颤抖着手指探向司华悦的颈动脉。
好一会儿,他才收回手,眼中带着慌乱。
刚准备将自己的救生衣脱下来给司华悦穿上,驾驶员游了过来。
他将手里的救生衣递给顾颐,因为不能开口说话,他指了指礁石上的人,示意顾颐给司华悦套上。
两个人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勉强将救生衣套到司华悦的脖颈上。
将人一点点从礁石上移了下来。
游过来就已经快要耗掉他们全身的力气,现在带个昏迷不醒的人返回,还要留意不能让海水呛入司华悦的口鼻,这可不是一般的难度。
幸而三个潜水员中的一个浮出水面,距离他们这边又不是太远。
有了潜水员的帮助,他们返回变得稍稍轻松一些。
在摩托艇上焦急等待的边杰趴到舷边,帮忙将司华悦拖进舱里。
他探了下司华悦的颈动脉,发现脉搏跳动的速度极慢,几乎快要感应不到了。
时间就是生命,来不及去岸上,更等不及去医院。
他快速将舱里的障碍物推至一边,将司华悦身上的救生衣从脖颈退下来,将她外衣的拉锁往下拉开。
然后将人平放在舱里,将救生衣垫到后颈使其头后仰,然后跪到司华悦的身侧开始最原始的施救方法——心脏胸外按压和人工呼吸。
顾颐、驾驶员和潜水员依旧泡在海里,他们三个人分开位置,攥紧船舷防止边杰在施救过程中,舱体因重力失衡而被海浪掀翻。
所谓疾不避医,虽明知是医生对病人在进行常规施救。
可当边杰将双手在司华悦的胸前按压,捏住司华悦的鼻子,往她嘴里吹气时,顾颐感觉胸臆间涌起一股莫名之火想要爆发却又发泄不出的难受。
他几次想上去将边杰推至一边,作为一个从警多年的人,这最基本的施救,他也会。
可理智让他静静地待在冰冷的海水里,等待司华悦苏醒的那一刻。
时间一点点过去,边杰像一台心脏复苏机,动作开始变得机械而又僵硬,可司华悦却依然毫无反应。
“醒过来!”边杰的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哭声,他眼前竟然再次浮现出当年那个血淋淋的生死离别场景。
不!他在心里呐喊,他不要再复历那种锥心的伤痛,他清楚自己对司华悦的感情,并非像顾颐和司华悦他们所理解的那样。
“虽然你们俩长得很像,可我并没有把你当成她的替身和影子!你和她根本就不是一种类型的人,你永远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影子。求你了,醒过来吧!”
“只要你能醒过来,哪怕此生我只是守望你,我也愿意!”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把泫在边杰眼眶的泪水随雨水一起滑落到司华悦苍白的腮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