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她的秘密
“阁老可能不知道，我的外祖父是程知节①。”
“程公知节？”
“正是。我的母亲是家中幼女，深得外祖父喜爱，自幼随外祖父学习武艺，得其全部真传。十八岁那年太宗皇帝把家母指给了新科状元尹燕成，也就是家父，所以在家父、家母的要求下，我一直文武兼修。后来一次户部尚书郑昌大人拜访家父，其侄郑示忠随行，与我情投意合、两心相许。再后来家父亡故，家母殉情，于是家道中落，而示忠则是在仕途上不得志，想得到更多的钱财。他找到我劝我进入白衣堂，事成之后一定娶我为妻，就这样……”
“真的是他，我说他为什么要千方百计诬告龙惊武大人呢？竟是这样……”
“忠哥，是你不仁在先，也休怪衫儿无义了。”尹燕云衫叹了一口气，悠悠道。
“小姐不愧是名门之后，大家闺秀，体识大义，不让须眉，慧剑斩情丝，令狄某佩服啊！小姐，事已至此，狄某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阁老之意云衫早已悟出，不然就不会把自己的故事对阁老和盘托出了。阁老是想让我带路，进剿白衣堂吧！”
“小姐，果然是聪明一世。”
“阁老是想说云衫糊涂一时吧！”云衫苦笑道：“这样吧阁老，请容云衫准备一下，今日下午我们就起身前往总堂。对了，李将军，云衫还有一句话要告诉您，如燕小姐在总堂不会有性命之忧，然进剿之时万万不可惊慌失措，否则不仅会伤害如燕小姐，还会陷事情于被动之中，到那时得胜的希望就渺茫了。”
“元芳谢小姐高义提醒。”李元芳抱拳道。
“我这哪里是高义啊，分明是在自饮苦酒。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错后能改，善莫大焉，更何况是面对和救赎。狄某知小姐心中苦比黄连，同样为小姐的一片赤诚感动。小姐迷途知返，救的不仅仅是狄某的侄女，而是力挽狂澜于危难之下，拯救社稷苍生在紧急之时。若他日白衣堂攻破，狄某定当奏表朝廷，为小姐请功。”
“承蒙阁老还如此褒赞云衫，然云衫本是戴罪之人，敢请求封功彰表？云衫不过是想偿一偿这良心债罢了。十年多了，为了这个‘情’，我杀人放火，刀头舔血，甚至不惜卖身青楼，做下了如许多的孽债，这债，怕今生是还不清了。而今便是云衫心死之时，云衫对阁老再造之德万分感激，然哀大莫过于心死，他日功成之时，便是云衫魂归之日，云衫会在地下亲自向那些被我害死过的人忏悔，否则就是苟于世上，云衫也会不安的。阁老勿需再多言，允云衫尽快准备，我们早一分钟出发，胜利的希望就多一分。”尹燕云衫表情默然，仿佛在为别人说话，谁也不知道，她的心底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是日午后。
所有千牛卫在黜置使行辕外整装待发。李元芳重铛加身，英姿飒爽，不减当年。
手握幽兰，长剑指地，仿佛是指天誓日的坚定，此刻，他是为了如燕的李乖乖，为了朝廷的李大将军，为了天下百姓的李元芳！
尹燕云衫面容依然有憔悴之色，却是一席戎装，当年的“将军”本色依然未曾断绝。
蓬山云谷。
白凌霜依然是一席白衣，白衣仿佛已经与她融为一体，折射着她的干练和难以掩饰的杀机。她的身后跟着四个白衣女子，五人疾步来至一间铁制牢房门外。
“尔等先退下！”白凌霜一声断喝，然后从衣襟中摸出一枚已经生了绿苔的铜匙来，缓缓的打开了牢门，不难看出，这间牢房已经被锁上很多久了，在此之间从来没有人动过它。
“大小姐，别来无恙啊？”白凌霜的语气中充满了挑衅的意味。
“不劳挂怀。三年了，难为你还记得本小姐。听你现在的口气，你一定是要胜利了吧！”
牢房中的女子对白凌霜而坐，没有人能看到她的面容和表情。
“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明白我来找你不是为了跟你饶舌的。”
“是的，说吧，你还要干什么？”白凌霜走上前去，在那被囚女子的耳边耳语几句，然后站起身，用鼻子哼出一声冷笑。
“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吗？”那女子虽为阶下囚，但语气中的傲慢丝毫不弱。
“你没有必要知道这么多。”
“我知道，这完全是因为你还没有完全的胜算。”
“狄仁杰就是一只老狐狸，要对付他，就必须做好充分的准备。”
“那如果我不肯帮你这个忙呢？”
“你知道我会怎么对付你，到那时不论是你爹还是你妹妹，我都会让他们在我的手中锉骨扬灰。”
“好，我帮你。”被囚女子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完全不是被白凌霜的威胁所震摄的惊恐，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神圣。
“大小姐就是大小姐，果然有魄力，那此事我们说这么定下了，白某信得过大小姐。”
“得了吧你，你要是真的有我这个大小姐，那就不会做如此丧尽天良之事了。”
“看在你答应帮我这个忙的份儿上，现在随你怎么说吧，不过你可不要食言。”“好像我能帮你的我从来没有不帮过，你没有必要怀疑我！”
“那好”，白凌霜走出铁牢房，朝外面的四个白衣女子一挥手，“一切按原计划行事！”
秋天的风透着让人骤冷的凉，一群哀雁飞过，轻梭云天，仿佛天地间的一切都是那么澄明。
可事实呢？数不尽的倾轧和争夺，真是勿自枉了这恬淡的秋天了。
白衣堂的血腥之气中，却有这样一等去处--朱瓦小阁，琴棋书画，罗列竟不似世人，倒颇这素秋有几分相似。一个纱衣女子静静坐在梧桐琴前，弹的，竟是一曲《湘夫人》：“玩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荒思兮远望，观流水兮潺缓……”
弹琴之人，正是许若襟，她本就厌倦这种疯狂的争夺，屈原想说楚怀王不知其心，可她自己不也嗟叹不为表姐所知么？
白衣堂，地牢。
如燕身着着的，依旧是那套杏色长裙，尽管左臂处的衣袖被划破，沾染着斑斑驳驳的血迹，她也没有换--倒不是白衣堂没给她送衣服过来，只是那熟悉的白衣，让她的记忆一下子回溯到在蛇灵的时候，连她自己都有些齿冷。
对于她来说，不论她是苏显儿，还是狄如燕，白衣，那都是一场噩梦--过往的噩梦，如今的噩梦，甚至还可能是将来的噩梦。也许这噩梦，永远挥之不去，与她纠缠不清。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秋意正浓，纵然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在那目所能及的狭小洞天里，如燕还是不禁想起了这王勃的佳句。
“落霞与孤鹜，秋水共长天”如燕低低的吟哦喟叹，那诗句中成双成对出现的景致，让她又一次想起了那个朝思暮想的人。
“元芳，你还好么？如燕在这儿过的很好，他们是要拿如燕来要挟于你，所以对如燕还算客气，没有难为如燕。我知道你担心，担心我有性命之虞，但是也许我在这儿比我不在这儿还要安全，因为至少这样可以稳住她们的心。所以，元芳，如燕求你，求求你别来这儿救我好吗？我怕，我怕短暂的相见过后就又是漫长的等待，甚至是永久的绝别。元芳，你就当从来没有认识过我好吗？就算见着了我也不要为我所动行吗？那样会坏了国家天下的大计，让叔父功败垂成的啊！元芳，元芳你能听见么？求求你了，但愿你能明白如燕的心。
马蹄得得，扬起官道上的烟沙，卷起浮世间的漩涡。
花开花落，无非伴着年轮的老去，在季节的交替中等待属于宿命的烟萝。
是非功过，政治本就分不清谁对谁错，但失败者却只能在唾骂中落寞。
前生今世，究竟什么样的缘分才叫作曾经拥有，无论是康庄大道还是阴暗歧途都有人走过。
“如燕，等我，我这就去救你。”元芳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
看着李元芳一脸坚定的神情，狄仁杰又一次湿了眼眶，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自从绛帐相识之后，他欠他的，总是良多，一次次让他赴险，让他与死神一次次擦肩而过，而他给了这个视自己如父的他什么？
什么都没有，甚至连一个完整的家室也没能给他。
倏地，狂风大作，飞沙走砾，适才不定期日朗朗晴日，转眼间便是草木皆摧。夹杂着黄沙的风呼啸着，竟似要以这黄沙掩埋这人世间一切的一切，这是什么危险的预兆么？莫不是有什么大事就要发生了？
地牢中，如燕突然感到了一丝惶恐。军伍里，李元芳兀自地生出一阵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