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才开, 就有一辆青油小车坠在人群后头,慢悠悠出了城。
这马车只走了三十多里地,便在长亭停住。后头跟着的侍卫四散开来, 各自找了安稳的地方, 两个丫鬟下车, 去亭里布置, 另外两个丫鬟扶着个姑娘出来。
这姑娘不是别人, 就是江烟。
其中一个丫鬟道:“姑娘来得也太早些了吧?那些流放的犯人能在午时左右出城就不错了,一路又都是徒步,走到这怎么也得快傍晚了。”
江烟歉然的道:“我也不懂这里的规矩, 既已来了,就略坐坐。”
那丫鬟抿着唇笑道:“我也不太懂, 不过是随口一说。”
另一个丫鬟就道:“横竖已经出了府, 就在外头散光散光, 看看风景也是好的,我可是在府里待得憋得怪憋屈的, 难得出来一趟。”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闭了嘴,她们自以为猜到了江烟的心事,是以也就装糊涂,不管今天她能不能见到她想见的人, 时辰一到, 她们就会送江烟回秦王/府。
江烟手里把玩着茶盏, 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茶, 直等到午时, 果然没见到一个官差的身影,她垂眸思忖心事, 面上没有一丝焦躁。
这四个丫鬟都有些不耐烦,这里没什么好玩的,如果说刚开始时还有些新奇,这会儿就只剩下了腻歪。
可看江烟,还是一副淡定漠然的神情,众人也只好按捺着不耐烦继续等。
来前准备了吃食,这会见日上中天,诸人都饥肠漉漉,有丫鬟便来请示江烟。江烟摇摇头:“我不饿,你们自己吃吧。”
虽是这么说,丫鬟们还是把准备好的吃食放到石桌上。
江烟无可无不可,一口都没动。
直到日影偏斜,有个一直站着的丫鬟惊喜的道:“来了,来了,江烟姑娘,你瞧瞧是不是你要等的人?”
江烟没动,神色淡漠的道:“等到了跟前就知道了。”
这一行人有十几个,除了脖颈上戴着枷,还用一条又粗又长的铁链串在一起,侥幸哪个人想跑,除非他能把这十几个人都带走,否则没门。
这些差役明知孟逊和方氏是夫妻,却偏要把他二人拆开,中间隔着好几个人,还都是男人。孟逊前面也有个妇人,四十多岁的模样,一脸的麻木,走路也踉踉跄跄的,几乎每走几步都要往前摔,因为腰间有铁链,都被前面的人强行拽起来。
但这样受罪的却是孟逊,时不时的都要被扯上这么一遭。
瞧着到了凉亭,这些人已经走了半天,有那娇弱的,脚都磨破了,有几个妇人便哀声求差役略歇歇。
这几个差役也累了,把为首的一个老头绑在路边一棵大树上,径自去了凉宁寻地方吃东西喝水。
方氏扭头找孟逊,也只是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
孟逊也只是歉然的回看了她一眼,便低下头。
他早料到这一路待遇不会太好,吃的是休想,一天也就给一顿,大部分时间都是凉水。
他也押过犯人,自然懂得这其中的门道,不说被流放的犯人都是罪大恶极之徒,就算无辜,那又如何?给他吃饱喝足了,他们要是有力气造反怎么办?
孟逊觉得,自打出生,他这辈子的罪都在这一个多月内受尽了,他自己受苦还在其次,最让他痛苦的是方氏比他受的苦难还多。
如果有可能,他一定会放了方氏。
从凉亭里走出个女子,衣饰华丽,明艳照人,却在十几步远外就站住,从这群衣衫褴褛的犯人们掠过。
孟逊眼睛一眯。
那女子也看见了他,朝他踱步而来。
越走越近,孟逊也瞧清楚了,这人不是江烟又是哪个?
他可真是恨啊。方氏将她卖掉,是方氏理亏,可他随即就千里追逐而去,到底几年的情份,她怎么能如此狠毒,偏帮着秦王把他打入万劫不复?
孟逊眼里是熊熊火焰,恨不能把江烟一起烧死。
江烟在他跟前站定。
孟逊居然心平气和的问:“你怎么来了?”
“自然是来送送你。”
“呵。”孟逊冷笑一声:“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江烟不说话。
孟逊扭过头,压低声音道:“滚。”
江烟也不生气,更无羞愧,只目光咄咄的望着他,问:“孟子谦,你后悔了吗?”
他后悔个屁。
孟逊冷冷的道:“你来清算我的罪孽?你以什么资格清算?真当你长了一副和曲家嫡女相似的脸,你就真成了曲江烟?”
他就是死性不改的人,问他后不后悔真是对牛弹琴。
江烟看向前面的方氏,她可没有孟逊坚强的心理,认出江烟,又是羞愧又是悔恨,还带着几分求乞。
江烟再看向孟逊,眼神里带着劝蔑。
孟逊眼睛猛的一眯,想要发作,骂江烟几声,最终又黯淡下去,他难得的放软了声调道:“红绡,我对你不薄吧?你不过是孟家的家生子,可跟着我,你也算锦衣玉食,现在你既攀了高枝,我能不能求你件事?方氏无辜,我愿意写下休书……”
方氏哭出来。
孟逊硬着心肠道:“这样也算报了你当初的仇,行不行?”
江烟轻声反问:“无辜?”
孟逊点头:“对,千般罪孽,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做下的,跟她一个弱女子有何关系?你救她走,我绝不怨恨你。”
江烟扯着唇角笑笑,那笑却极其凉薄,她问孟逊:“你知道我为什么来送你吗?”
“为什么?”难道不是主仆情谊?
江烟摇头:“我就想问你一句话。”
什么话?
江烟凑近了,踮起脚,樱唇几乎要贴住了孟逊的耳朵,她身上有着浓郁的玫瑰香气,不同于从前在他身边时淡淡的幽兰之香,这样的江烟,更像是世家千金,有了浓厚的伪装。
只听江烟近乎呓语的问:“我也想问你,你要害我,对着我来,我妹妹何其无辜,我弟弟何其无辜,你为何害他们?”
孟逊眼睛瞪得溜圆:“你说什么?”
她哪来的妹妹和弟弟?
江烟轻呵了一声,道:“我忘了告诉你了,我从来就不是什么红绡,我姓曲,闺名江烟,是老天看不过你作恶多端,所以叫我过来终结你的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