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意外

曲江烟看着眼前的二十两银子,再看朱三旺那一脸的喜气洋洋、得意洋洋,差点儿没气死过去,简直不忍直视,忍了半晌还是憋出一句:“你就没见过银子吗?”

五十两他就心满意足了?这是几辈子没见着过银子。

同时心里也恨孟逊:他这是打发要饭花子呢?她当年亲手抄的佛经就值这么点银子?

随即又郁闷,她可算个什么东西呢?还指望着他对她怎么样?在他眼里,她分明已经是死人,死者已矣,还能如何?就算他也效仿先人“求故剑诏”,她如今也已经不是曲江烟,能有什么好处落在她手里?

反回头来看朱三旺那知足的模样,只能化为一声长叹。

二十两银子也是银子,曲江烟忍气吞恨的把银子收了,懒得理朱三旺的喋喋不休:“闺女呀,这回爹也算立了大功吧?以后再有这好事,你还交待给爹,知道不?那什么钟隐居士到底是谁呀?她的东西就这么值钱?还有没有了,拿你那什么印章,爹再去给你取去?”

曲江烟没好气的道:“没了,没了,我说了好几遍了,没了。至于那钟隐居士是谁,我哪里知晓?”

她这会儿也有点后悔,当初就不该一股脑的全交给孟逊,这人都是贱胚子,什么东西都是数量一多就不值钱,她要是拿着自己当初佛经的手稿,一张一张的往他跟前送,他被勾得来了兴致,只会一回比一回加的价钱多。

可惜后悔晚矣。

朱三旺却嘿嘿笑起来,道:“闺女呀,你别嫌爹絮叨,都说姜是老的辣,你跟爹比还差得远呢,我问你,你当真不知这钟隐居士是谁?”

曲江烟道:“难道你知道?”

朱三旺一拍大腿:“可不怎么,你别当你爹游手好闲,正经事不做,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我跟你说,自从打你交待下这事来,我就一直在揣摩这钟隐居士到底是谁。无缘无故,她怎么会入了爷的眼?若当真是个不相干的,我就这么直眉瞪眼的跑到爷跟前献殷勤,摆明了是白找打呢。你别说,还真被我打听出来了,这钟隐居士只是字号,还不是外头附庸风雅的臭男人的,而是个闺阁女子的。”

曲江烟一怔。

这号是她自己闺中好玩取的,又不为扬名立腕,知道的人少之又少,朱三旺一个破落闲汉,他打哪儿打听出来的?

见她一脸震惊,朱三旺摇头晃脑的道:“说来只怕你也有所耳闻,这位闺阁女子就是前御史曲靖的大女儿曲大小姐,那生得当真是花容月貌,冰雪聪明,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可惜命不好,曲靖结党营私,贪污受贿,被圣人一怒之下抄家处斩,这位曲大小姐零落成泥,罚成了官奴,改头换姓,成了什么飞烟……”

曲江烟喃喃的道:“是么?原来她就是飞烟。”

朱三旺怕她吃心,忙道:“闺女,你也不用往心里去,虽说爷是因着喜欢飞烟那粉头才对你格外青眼,可如今那飞烟不是死了么?她死得也蹊跷,据说是自杀的,啧啧,爷的榻上全是血,一连两天屋子里腥气不散。你说要是她不愿意跟着爷,何必受这五年的罪?早早抹了脖子不就任事都没有了?”

曲江烟拦住他的絮絮叨叨,问:“你是从哪儿探听出来的?”

朱三旺看她神色不善,心虚的道:“还能是哪儿?你爹我在外头也几个红颜知己,这青楼楚馆,能有什么秘密?呃,天不早了,爹也该回去了,闺女啊,再有什么事你可得记着爹,爹先走了。”

他跳起来就跑。

曲江烟倒哭笑不得。她不是管他在外头风花雪月,不干正事,横竖红绡的娘早就没了,他负了谁亏了谁,跟曲江烟也没什么关系,

她只是一想到自己从前何等尊贵,因为罚没成了官奴,连祖宗十八代都被人扒出来当成谈资碾得满大街都是,就无限感伤。

因为没拿到多少银子,与曲江烟初衷相去甚远,她难免心情低落,自然晚间服侍孟逊时兴致不高。平时他千般胡闹,她或者还能附和一二,这次只闷头不吭声。

孟逊兴致阑珊,便有些不大高兴,勉强收兵,揽着她问道:“你又跟爷耍什么小脾气呢?”

曲江烟闷闷的道:“奴婢哪敢?不过是今儿奴婢的爹来过了,说是爷知道他捱了一顿打,受了委屈,故此赏了他五十两银子……”

孟逊只当她心疼他爹挨了打,想了想道:“这回是爷心急了些,下回再不会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你爹,爷就是不看他的情面,也得看你的面子多担待他一二。怎么,你爹嫌银子少,给你气受了?”

曲江烟心里惊讶:他居然有耐心跟她解释?这算变相的道歉?

他当然应该道歉,不管怎么说,这回朱三旺也不算做坏事吧?只能说是投其所好,他到了可是把东西收了的,就这么不问青红皂白让人打朱三旺板子,要是真的红绡还活着,肯定心生怨恨,和他没完。

不过他是什么人?能让他低头认错的,怕是也只有孟老夫人和孟夫人了,自己算什么玩意呢?

曲江烟一翻身,背对着他道:“爷惯会取笑,奴婢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五十两银子呢,若是奴婢的爹安分守己,能活小半辈子。他敢嫌少?嫌命长呢吧。”

还是嫌少。可这话说得皮里春秋,颇有水平。

孟逊揽着她笑道:“你爹是什么样人,你比爷清楚,银子倒是有,也不是爷不舍得,不是怕他拿了银子也不得好花嘛。”

曲江烟心一动:什么意思?他舍得银子?不给朱三旺,莫不是要给自己?

她顺势挨过来,望着孟逊直眨长睫,那一副“又想要又不太敢信会有这样好事”的神情把孟逊都逗乐了,故意道:“要是你那个娘还在倒罢了,女人家到底心思细腻,总能拘束着他些,不叫他外头鬼混瞎败花了。要不,给你爹再娶一房?回头你若回家也好有个去处,不比现在,回家都不方便落脚。”

曲江烟气得捶他:“娶什么娶?就他那么个德行,好的谁肯跟?娶个品行不好的,破家败户,是嫌奴婢不够乱么?”

她的花拳绣腿落在孟逊身上只当挠痒痒,孟逊揽着她亲了一口,道:“好,好,不娶,爷听烟儿的还不成?”

一声“烟儿”叫得曲江烟一个激灵,她退出孟逊的怀抱,嘟着嘴不作声。

孟逊猜着了她的心思,却故意不开口,只揽了她在怀里,道:“唔,爷累了,睡吧。”

曲江烟大急:折腾这么些日子,不能就为了这二十两银子吧。

她在他怀里翻腾,不想让他睡,孟逊威胁她:“怎么,烟儿不累?那正好,爷刚才没爽利够,不如再……”

曲江烟赤脚就从榻上跳了下来,瞪圆眼睛怒视着他:“爷竟耍弄奴婢。”

孟逊好笑的拍拍床沿:“你又做出这一副吃人样,敢是要吃了爷么?来吧,爷擎等着你吃。”

曲江烟哼道:“爷别想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混过去。”

孟逊一手托着后脑勺,歪着身子道:“那你说怎么着?”

曲江烟眼圈一红,委屈的道:“奴婢的爹不成器,显见得这辈子奴婢是没有指靠的了,爷对奴婢的情意又如那天边的风,不知几时就散了,奴婢想……奴婢总得自己攒点儿东西,也免得将来失了爷的宠,又身边无依无靠。”

为了要银子,她也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孟逊见她说委屈就当真掉下泪来,忙拉着她的手哄她:“胡说,你爹指望不上,还有爷呢,你这不是骂爷呢,当爷和你爹一样不靠谱?”

曲江烟微摇螓首,只做怅然状不开口,那小模样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孟逊对她正在喜欢头上,不介意花银子哄她开心,便道:“烟儿哭得爷心都碎了,罢了,别哭了,爷把亏了你爹的那份银子补给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