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满意

曲江烟始终闭着眼, 可耳朵里仍然灌进去了这诸多不堪入耳的声音。根本无需亲见,她也能猜得出前因后果。

这样的事,她上一世看得多了, 教坊司里的嬷嬷们对待姬女们的手段不比这老鸨更宽厚, 一旦女人沦落到了这种地方, 那可真是恨己不死。

听着屋里那少女的凄惨的叫声, 曲江烟眼泪扑簌簌往下落, 浑身肌肉不停的突突,她差一点儿就要晕过去了,却又怕这一晕, 再醒来自己又将堕入地狱。

她紧紧拽着孟逊的手,牙关轻颤, 在心里呢喃:“不, 不要……”

孟逊在一旁冰冷的道:“这便是不识时务的下场。”

曲江烟狠狠瞪着他, 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良久才问:“你这是警告我,若是我不听话, 便也只能落到如此地步吗?”

孟逊还不曾答,曲江烟已经惨笑着道:“男女本就力量悬殊,倘若再以权势之贵欺凌女子,更可谓胜之不武,不过这又有什么要紧?”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跟他讲什么公道正义?

心口剧痛且翻涌, 曲江烟实在忍不住, 弯着身子大吐特吐。她晚上没吃什么东西, 此刻吐出来的也不过是苦水而已。

孟逊不得不松开她的手腕, 任她如虾米一样弓着身子。他伸手想扶,曲江烟却强横的拂开他的手。

孟逊盯着她道:“我并没有……欺凌你的意思。”

也许吧, 总之目的还是警告她,若是不服从不乖顺,她便没有好下场。

曲江烟撑起身子站起来,道:“无所谓,其实大可不必,就是你不叫我来看这场好戏,打从被你截住那天,我就没打算再不自量力的跟你做对。”

从前她就认命,现在也不过是再屈从一回罢了。只要有第一次的投降,剩下的投降根本不在话下。

孟逊追上来,看曲江烟实在难受,便想抱她。

曲江烟一句话不说,只漠然的望着他。

孟逊不由的怔然收手。

她眼神像冰碴一样冷,不具备攻击性,却有隔离的作用,他竟无法靠近。

他后悔了,不该带她来这里。原本他就是想吓吓她,明明她并不是多脆弱的人,可怎么这次就……似乎吓得有些过了。他仿佛能预见她随时会倒下去。

他自认无有不可以掌控在手里,但他明白,有一种东西是他无法掌控的,那就是生死。从前的曲江烟是,现在的江烟亦是。

江烟不是不会死,只是她不想死,就想曲江烟,她可以熬过有如地狱的五年,不是有报仇的念头撑着,她早死了。一旦她有了自决的狠心和决心,他根本拦不住。

看似大权在握的他,其实在生死面前一样的无力和脆弱。

孟逊顿住,心想,怕是这会儿认错也晚了,何况他又实在说不出口。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逼着江烟兴起不服输的念头。

他故意做出漠然之态,语气凉凉的道:“有一种人,不撞南墙不回头。爷只是想告诉你,你以前的想法有多异想天开,一旦你失去了向上的劲头,等着你的便是无止境的堕落。”

不信她就试试,她今儿躺倒了,府里就有无数只欺上来的脚,毫不留情的往她身上踩踏。指望着他一个人的庇护能指望多久?府里如此,府外亦是如此,她自己不上进,只一味的痴心妄想、天真幼稚,能存活多久?

曲江烟自然知道,她别过脸道:“多谢提醒。”

一旦她病了,必然要挪出去。挪出去,没有好医好药,便是她侥幸留得一口气,身体也将大大受损。

命是她自己的,她若有个好歹,没人会替她心疼。

从前她只是红绡,孟老太太和孟夫人或许还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她最近闹出这么多妖蛾子,孟老太太和孟夫人不可能一无所知,一旦她的存在妨碍了孟逊,她们是不吝对她下毒手的。

这样心大的丫鬟,死是唯一的下场。

她且要谨小慎微呢,怎么可能再授人于柄?

孟逊深知一张一弛的道理,给了曲江烟一个教训,转天又赏了她一个甜枣——他把曲江烟的身契交给了她。

曲江烟接过身契,只看了一眼就揣了起来。

孟逊看她还是那懒懒的没什么生趣的模样,补了一句:“身契虽然还你,但官府备案未消。”

曲江烟无动于衷的低头做自己的针线,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孟逊歪身坐下来,伸手夺她的针线,道:“不是不舒服么?怎么又做这劳什子?缺东少西,爷叫人给你送,用不着拿它换银子吧?”

曲江烟也就由着他夺走,仍是不看他,只轻轻揉弄自己的手指。

孟逊道:“不是爷不信你……”

曲江烟起身,坐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温热的茶水,道:“奴婢明白,不就是活契不用签了么?”对府里人来说,她是个自由人了,可对于孟逊来说,她还掌控在他手心里,不得妄动。这点儿小伎俩,他玩得太纯熟了。

孟逊跟过来,伸手去夺曲江烟手里的茶杯。曲江烟毫不反抗,径直送到他跟前。孟逊见不得她像傀儡般没有意志,得寸进尺的握住她的手,强行把她拽入自己怀里,略带烦躁的道:“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曲江烟淡淡的道:“怎么,爷不满意?”

“……”

“奴婢并无一丝一毫违逆爷,若爷还不满意,那奴婢可就……无能为力了。”

她确实顺从,但这样的江烟,没有一点儿鲜活气,孟逊满意个鬼。他总不能自打嘴巴,说你还像从前似的,爱怎么就怎么吧。

他怒气冲冲的瞪着曲江烟,咬牙道:“你故意的?!”非得装出这么一副待死不拉活的模样,纯粹就是气吧?

曲江烟垂眸,轻叹道:“这可叫奴婢何以自辩呢?人之天性,便是放纵,所有自制之人,都是后天努力的结果,爷想要奴婢顺从,奴婢除了有意克制又能如何?奴婢不敢说不是刻意,但这番刻意也是顺爷之意,爷想要奴婢如何?”

孟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