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Chapter 34

初春时节,草长莺飞,万物复苏,天地间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暖风徐徐拂过脸颊,带给人无比惬意的舒适。

别墅花园,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倒映在绿油油的草坪中,空气里蔓延着时高时低的嬉笑声。

“爸爸……”

不远处,一个小姑娘奔跑过来。

水汪汪如同两颗黑宝石的大眼睛嵌在粉扑扑的脸蛋上面,弯弯的眉毛下面的眼帘忽闪忽闪的,微微翘起的小鼻尖底下是一张薄薄的红唇,扎着长而顺的马尾辫,粉红的发带在头上颤动着,像是一只飞舞的蝴蝶,周身透着机灵可爱。

“媛媛,不要跑,小心摔倒!”

跟在小姑娘身后的年轻女人声如黄莺,身着鹅黄色的开襟毛衫,配一条淡灰色的齐膝毛裙,成熟中不失青春风采,三步两步跑到她身边,一把将小姑娘抱在怀里,露出甜美的笑容。

站在圆桌旁的男子脸上浮出淡淡的笑容,光洁的宽额搭着几缕碎发,高挺的鼻梁架着金丝边的眼镜,紧闭着双唇,嘴角略略上扬,双臂环抱在腰间,一直不曾开口说话。

年轻女人不是别人,正是许久不曾回来的余季阳。她抱着的小姑娘便是杨艺清的女儿,龚熙诺给她起名叫龚玺,小名是媛媛。

余季阳在龚玺出生后不久回国,对于龚熙诺身边突然冒出的孩子惊诧不已,自然少不了一通盘问。

龚熙诺没告诉她实话,不管余季阳怎样严刑拷问,坚持声称龚玺是他领养的孤儿。

余季阳长久地盯着小龚玺,她长得确实不像龚熙诺,看起来是龚熙诺亲生孩子的可能性很低。不过,她还是很怀疑,不能理解龚熙诺为何忽然会想起来领养一个孩子。

龚玺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性格安静,不喜欢哭闹,随便给她一个玩具,她可以默默地坐在小床上玩一天,都不用人刻意去哄她。

余季阳十分喜欢她,撇开令人疑惑的身世,她确实是个讨人喜爱的女孩儿。

余季阳每年都会专门抽出时间过来陪她,尤其是春节的时候,又赶上龚玺的生日,她一般都会住到正月之后。

龚玺学说话的时候,余季阳故意让龚玺叫她妈妈。龚熙诺没阻止,喊来喊去,她不过是龚玺名义上的妈妈,更准确地说,是龚玺对她的特殊称呼。

“妈妈,我爱你!”龚玺坐在余季阳怀里,发出清脆的童音。

余季阳高兴地亲了亲龚玺,夸她:“媛媛,好可爱。再说一次啊。”

“那爸爸呢?”龚熙诺弯腰,捏捏她的小脸,询问。

龚玺望着他,别过头,拒绝:“不要!”

余季阳笑道:“呵呵,这句话可是对妈妈专用的噢!”

龚熙诺不计较龚玺的区别待遇,坐在她们身边,端起咖啡,却没喝,双手握住杯子,感受着温暖。

“哎,某些小朋友一到下午就要困啦。好了,去和芹嫂睡觉吧。”余季阳把迷糊到睁不开眼睛的龚玺交给芹嫂。

芹嫂抱过龚玺,拔出她手里的玩具,向室内走去。

余季阳重新坐回椅子里,盯着龚熙诺,无声地叹息:“熙诺,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龚熙诺抬起头,面对她的目光:“有么?哪里不一样了?”

“你的眼神,总是含着深不见底的思念,还有……你的心,好像被占得满满的。”余季阳用女性独特的第六感分析龚熙诺近来的状态。

龚熙诺没说话,起身走到草坪中间,停下脚步,遥望着远方天空中层层叠叠的云朵,双手插在裤袋里,低下头,皱起眉宇。

时光如梭,一眨眼,三年而过。

时间过得真快,原璟坤,你离开我,整整三年。

你在哪儿?生活得好吗?

龚熙诺在原璟坤离开的半年里,始终在斗争要不要找到他。他虽说未及手眼通天的地步,但要说打听一个人下落的本事还是有的。

龚熙诺终于下定决心要知道原璟坤到底藏在何处,王玉忠在短短的两天里便掌握到原璟坤的踪影。

龚熙诺在接到王玉忠的电话时,内心矛盾,既期待又害怕。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让他再一次退缩,在王玉忠即将开口的时刻挂断电话。

龚熙诺不是不想知道原璟坤的下落,而是觉得即使知道又能如何。原璟坤既然不会心甘情愿地再次出现他面前,那么勉强的结果,无非是彼此伤害。

龚熙诺没有争取,而是选择放弃。

偌大的操场,空旷无人,高高的篮球架挂着破落的网袋,随着微风肆意地飘动,一个清瘦的身影倒映在高低的台阶上面。

“哎,你一个人看啥呢?”身影被一个年轻男人踩踏着,伴随而来的是关切的询问。

稳坐在台阶上的男人没说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操场中间的一条白线,平静的面色含着浅浅的黯然,清清亮亮的眉眼透着淡淡的忧郁。

年轻男人大步迈上来,一屁股坐到他身边:“你到底在想什么呢?总是这样想着。”

出神的男人恰是离去三年的原璟坤,在离开龚熙诺之后,他卖掉原来的房子,没有选择逃离这座熟悉的城市,而是在一处建于偏远郊区的大学里当老师谋生。

原璟坤之所以没选择彻底逃避龚熙诺,是因为他心中仍有许许多多的不舍,他不想离他太远,不想离孩子太远,不想离父母太远。

尽管,也许今生都不会再相见,好歹距离会近一些,呼吸同一片空气,有种亲近的感觉。

不知为何,原璟坤总是隐隐地期待着,期待或许有一天龚熙诺会出现在他面前,会找到他,会和他说出他一直很想听到的话,会……

可惜,他自始至终都是在漫长地等待,还有无尽的思念。

“我这次回家,我妈还提到你了。”年轻男人叫杨瑞德,是原璟坤的初中同学,自小和他私交甚好,在他最为无助的时候,是杨瑞德给他牵线搭桥,让他得到一份不错的工作。

“是吗?多说好话,保持我在咱妈心目中的光辉形象。”原璟坤回过神,侧脸看他,有点玩笑地回应他。

“嗯!问题是我妈自打知道你辞了金饭碗后,对你老失望的呢。”杨瑞德相貌俊朗,性格外向,是个无忧无虑的乐天派。

原璟坤站起来,拍了拍身后的尘土:“完了,连最后的粉丝都不见了。”

杨瑞德跟在他身后,迈下台阶,追问:“哎,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到底在想什么呢,你总是在想什么呢?都想了三年了,还没想好呀。”

啰啰嗦嗦的话语响在身后,原璟坤没回答他,自顾自地大步走下去。

龚熙诺偶尔会去公寓,耿鑫早已搬离,和夏乐凡同居,公寓处于闲置的状态。每个周末会有清洁人员会过来打扫卫生,保持公寓的整洁。

龚熙诺每次来,总是会打开客厅、餐厅、厨房、客卧、主卧的灯,在明晃晃的亮光里,扫视着房间的每个角落。

所有物品的摆放都和原璟坤在的时候一样,更加平添出物是人非的凄凉。

龚熙诺静静地坐在沙发里,不停地回忆着那些平淡温馨的画面,却找不回当初的那份感动和温暖。

龚熙诺慢慢地走到卧室中,拉开衣柜,里面全部是他之前为原璟坤买回来的衣服,原璟坤走的时候一件都没带走,整齐地挂在衣杆上。

龚熙诺伸出手,摸着一件运动服,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原璟坤的味道,柔软的布料被他紧紧地攥在手里。

龚熙诺忽地把头埋在衣服里,盖住眼睛的布料瞬间被浸湿。

原璟坤,我想你。

路灯照映着修长的身影,原璟坤站在公寓外的路边,仰着头,淡黄色的光亮洒在他的面庞上,愈发衬出他悲凉的面色。

公寓的灯又一次亮起来,原璟坤时而过来,这里带给他的那些美好,那些悲伤,深深地溶入到他记忆深处,挥之不去。

偶尔,他会见到公寓亮着灯,不禁在猜测,会不会是龚熙诺来到这里?又或者,这间公寓早已换了主人。

原璟坤的眼角渗出莹莹剔透的泪滴,模糊的眼神一刻不停地盯着公寓。

龚熙诺,我想你。

龚熙诺一身黑色西服,神情默然地站在灰色的教学楼前面的空地处,双手插在裤袋里,笔挺地站立着,注视着二楼中的一间教室。

原璟坤双手撑在讲桌上,低着头,看着平铺在讲桌上的教案,一位女生站在排排坐的学生中间,似乎正在回答问题。

和三年前相比,原璟坤明显地消瘦了,脸色苍白,这让龚熙诺心疼不已。清瘦和苍白都是经历磨难的象征,而磨难会使人更加高尚,更加动人,甚至更加性|感。

龚熙诺看着那张仍旧纯净的面容,真想冲进去抱住他,对他说我爱你。

过于理性的思维克制住他的冲|动,默立良久,眼眶湿润,想念之情藏于心内,压抑到心脏生疼。

“请问,您找谁?”保安大叔走过来,见他一直站在原地,态度和气地问他。

不知什么时候,落起了春雨,雨滴又轻又小,听不到淅淅沥沥的响声,像是一种湿漉漉的烟雾,轻柔地飘到龚熙诺的脸上。

龚熙诺没有说话,转过身缓缓地走出去。在他转身的瞬间,原璟坤恰好抬起头望了一眼窗外雾气深重的天空,被雨水打湿的玻璃模糊掉龚熙诺的背影。

学校里教学主任的外孙女过百日,杨瑞德拽着不想出门的原璟坤来商场购买礼物。由于是周末,商场里人山人海,拥挤不堪。

原璟坤不喜欢如此嘈杂的环境,留下杨瑞德独自在玩具区域,站在滚动电梯边等待他。

电梯对面是一个小型的儿童游乐场,里面都是大人带着孩子玩耍的身影。

原璟坤最见不得小孩子,尤其不能面对小女孩,每每如此,便会想起那个只见过一面,甚至来不及得知他姓名的孩子。

原璟坤时常会梦见那个孩子,粉嫩嫩的小脸袋,圆圆的大眼睛,白皙柔软的皮肤,还有可人的笑容。梦境里孩子的身影总是不清不楚,时而哭泣时而微笑,待他要伸手去摸一摸孩子的时候,孩子会慢慢地消失不见,直到他被惊醒。

原璟坤想得出神,眼光上瞟,猛然见到一个熟悉的侧影,瘦高的个子,笔挺的衣着,那不是他朝思暮想的龚熙诺吗?他不敢肯定。

“妈妈!”

漂亮可爱的小女孩扑到美丽大方的年轻妈妈怀里,口口声声地叫着。

原璟坤目睹到这一切,脸上微微吃惊的表情僵住,动着嘴唇,发不出声音:“妈妈……妈妈……”

原来龚熙诺已经结婚了,原璟坤自嘲地笑了一下。

想来龚熙诺也会这般去做,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为了杨艺清,为了他的孩子,龚熙诺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三年来痴痴的等待,换来的是什么?

是残酷的现实,是彻底的绝望,是无奈的放弃,是心碎的结果。

原璟坤的喉咙被堵住,眼里的雾气模糊住视线,握住栏杆的手不自觉地越抓越紧,小女孩天真无邪的笑容像是在讽刺他一样。

被全世界抛弃的孤寂感包围着原璟坤,他转过身去,不愿再多看一眼那三口之家温馨的画面。

杨瑞德买好玩具,走过来,见他精神不好:“怎么了?不舒服?”

原璟坤缓了半天,艰难地开口:“没事,咱们走吧。”

龚熙诺在他走开几步的时候,抱着龚玺转过身来,指着对面的玩具专柜:“媛媛,想要那个吗?”

短短的几秒钟,龚熙诺错过了原璟坤的身影。

偌大的展厅,四周布满银色的金属管,残留的墙漆味道充斥在空气中,冰凉的寒意涌遍龚熙诺全身。

龚熙诺身处大厅中央,脚下踩着厚重的大理石瓷砖,仰望着空旷的大厅,透明材质的顶盖隐隐显出原璟坤的面容。

龚熙诺深吸一口气,三年的时间,原璟坤的心血之作在他手下顺利竣工,成就出一座精美的建筑。可惜,整个过程原璟坤没有参与。当初的承诺,到底没兑现。

原璟坤留给他无尽的思念,温暖的回忆,还有许多的遗憾。

章甫推开后门,腋下夹着文件,正好看到龚熙诺的背影。他停下脚步,一声不出地望着龚熙诺,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另有其意,龚熙诺对这个项目格外地用心,每一处细节,一砖一瓦都力求完美。他思来想去,总是想不出个理由。

龚熙诺转过身,瞧见章甫,快步走过去,胸前的卡片抖动着:“有事?”

章甫把文件递给他:“启动典礼定在下周三,这是流程安排表。按照您的意思,除了剪彩,不会参加任何活动。”

龚熙诺点点头,接过文件:“你回去吧,我再待会儿。”

章甫离开后,龚熙诺把一张薄纸捏在手里,独自在展览馆里来来回回地转悠。

展览馆的启动仪式不单单请来商界政界的重要人士,连原璟坤所在的学校都受到邀请。展览馆的投资商大献爱心,自愿把展览馆当作学生们参观基地。

原璟坤不可避免地需要带着学生们参加启动典礼,本来他想找个借口躲开这项差事。怎奈其他的老师不是有课在身,就是忙着准备精品课,全部□□无术。

原璟坤无可奈何地领着二十几个学生出现在展览馆的启动仪式现场,还好,仪式还没开始的时候,杨瑞德匆匆地赶过来,他怕原璟坤应付不了二十几个学生。

学生们一律站在远处,等待剪彩仪式过后才能进去参观,学生们唧唧喳喳地小声议论,有的在评论展览馆的造型和设计,有的干脆是在八卦参加典礼的公众人士,自然会有人提到龚熙诺,赞美之词不绝于耳。

原璟坤站在几个学生身后,听着他们对龚熙诺的评价,眼光一直落在他身上。与三年前相比,龚熙诺似乎更加瘦弱,更加忧郁,更加耐人寻味,更加惹人怜惜。

龚熙诺面色浅笑,手里握着剪刀,在礼炮声中剪断大红色的绸缎,而后,动作优雅地把剪刀放到身边礼仪小姐端着的托盘里,向后退了几步,其他几位一并参与剪彩的人鱼贯而进。

原璟坤久久地凝望着他,似乎想要把他看穿,看到他的心底最深处。

“好啦,咱们也进去吧。”杨瑞德见所有人都进入展览馆,冲着学生们发号施令。

“你们进去吧,我不想去,我在车上等你。”原璟坤不等杨瑞德回答,快步走向大巴车。

杨瑞德挠挠头皮:“怎么不进去呢?我要是不来,你还不要学生们了?”

“爸爸……爸爸……”龚玺坐在龚熙诺的怀里,抓住龚熙诺的衣领,呼唤着面对她正出神的父亲。

“嗯?”龚熙诺被女儿稚嫩的声音唤回意识,龚玺的小脸再一次清晰地展现在眼前。“怎么了?”

“爸爸,媛媛好看吗?”龚玺莫名其妙地问上一句。

龚熙诺捧着她圆圆的脸蛋,淡淡地笑:“当然,媛媛是爸爸见过的最漂亮的小女孩儿。”

龚玺高兴地笑起来:“呵呵,对呀!所以,爸爸,你总爱看着我发呆!”

龚熙诺听到女儿的童言,收起笑容,伸出手轻轻地摸着龚玺的眉毛,还有小巧的鼻尖,她的眉眼鼻唇都与原璟坤十分相像,每每盯着小姑娘,总是会不自觉地错把她当作原璟坤,两张相近的面容迷乱地叠错在一起。

龚熙诺闭上眼睛,亲了亲龚玺的眉毛和鼻梁,把她搂在怀里,小姑娘乖乖地任由父亲紧紧地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