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情感叫可以被安放,但碰不得。
就是我这时的心情,如果不去想不去念,那么它就一直安然若素地呆在那个角落,可一旦把它给挖起来,那么就开始感到疼了。尤其是想到那黑蒙巾下毁掉的脸,失去的声,这痛就开始蔓延。我忍不住往前进了一步,但他却后退开,与我依旧保持了近约两米左右的距离。
我沉目而视,抬起眼睫轻问:“这就是我与你之间的距离?”顿停半刻,轻吐那字:“爸?”
那具身体震了震,黑袍之内的他似乎与我一般也不平静。
我再次迈步向前他没有再后退,即使黑巾蒙面看不见他的面容,但我依然感觉得到那目光从布巾之后透过来。
漠然,是我唯一的感觉,就像是在看着陌生人。
十三年,这个时间的跨度是否真的已经到了即使亲如父女,也变成了陌生人的程度?我脑子里在盘问着自己,等走到他跟前时迎上那双眼睛,一咬牙伸出手。
他本能或者是下意识地往后仰避开我的手,但我就这么半顿在空中,沉顿了约有半分钟,我伸长手将那黑蒙巾一点一点揭下。斑驳不平的脸在别人看来或许狰狞,可是我却看得心中阵阵难受,明明已从祝可口中得知是因为火灾所致,但还是问:“为什么会这样?”
本没有想真的让他回答,只是在当下心中沉痛难以言表之问。却没想默过半响后,嘶哑的声音划过耳膜:“你不该来这的。”
我完全呆住了,他不是......失声不能说话了吗?
“如果有机会出去,你们立即离开,这里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在又听到他开口说话后,我突然间身体里有股郁火爆发出来:“你明明可以说话为什么要装聋作哑?”他沉默不语只漠然看着我,那眼神让我更难受,压抑已久的东西到底还是全都冲出了闸:“我真的很佩服你,一走就是十三年,再见到亲生女儿也可以假装不认识。是不是今天我就算死在这了,你也眼皮都不会眨一下?”
“如果是,我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这是他默然半响后迸出的一句话。
听着这话我沉默了,如果是,他不会站在这里。往好的想是我在生死之际终究他还是出手相救了,往另一层面想却是假如不到这样的绝境,他依然还只当他的道非。
有点可悲,但却明白这是事实。就像我从字迹认出了是他后没有立刻相认,而他也从未想过要在十三年后再见我时要表明身份,是一般的道理。
满腔的愤慨霎那间好似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透心凉的什么念头都没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幽声而说:“你现在可以离开了。”
眼皮底下的那双脚在沉顿片刻后果真转身,我嘴角牵了牵露了个讽凉的笑。索性闭了眼,眼不见为净,但耳朵没有关上还会听到脚步声。
似乎他并不是往那凤凰木走的,反而绕过了我向身后而去。等等,身后?!我这时才想起古羲还躺在那,正要回身时突听嘶哑的嗓音传来:“醒了就不要再装了。”
我心头一惊,回头时正看到古羲从地上坐起来,凝眸清明,完全没有一点像是刚刚从昏迷中醒来的神态。尤其是他与......道非之间,有着很明显的对峙气息。
在经过刚才之后,我想可能他会更愿意接受“道非”这个名字,而不是,常清。
沉凝的气氛持续半刻,古羲打破沉默:“说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吧?”我蓦的一怔,突然间脑中闪过一个念,直觉是不可能,可是......之前所有的分析与判断都是羽也在这空间,即使古羲与我已然因道非的年龄排除了他是羽的可能性,可我控制不住将羽的记忆拉长到笔友这件事上。
他是离我最亲近的人,也最了解我的状况,如果他是羽,岂不是信件是最容易到达我手上?但转念想那些信件除了第七封其余的都有布林镇的邮戳,难道他还要故意跑去布林镇去寄?为什么不呢?后来不是在布林镇的地下围城还感应到他了吗?
也不对,我们得知羽的名字是从谢小琴的口中,她对他依恋,唤他羽哥哥,不应该是他这年龄才是......我的思维混乱了,不断在猜疑与否定中轮转,全然忘了身在何处。是一声低唤拉回我偏离的思绪:“小愿?”
我茫然抬头,第一反应是去看就在近旁的道非,转念间记起他从没如此唤过我的名,会这般叫的只有古羲。所以等我转眸向那方时见古羲的神色里似有一丝不快,看我的眼神也隐约沉鹜,下意识就起身朝他走去,等到他身前时被他手揽过肩膀在侧,这时才看他眼中稍有暖意。这一切很自然就发生了,以致于我对上道非的视线时才突然感觉异样和尴尬。
偏偏这时古羲还侧眸过来凝看着我问:“刚才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的事这时候怎么好说,只得摇摇头,“没什么,走神了。”
“那就走吧。”
走?我茫然而问:“去哪?”古羲失笑,“你还打算在这一直呆着?”当然不是,可是......“你的身体好了吗?”从刚才晃神回来就看他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神色间是看不出有何不适,但之前那绝望悲恸的一刻并不远,他只有心跳没有脉搏,即使后来复苏又怎可能在如此短时间里恢复?
古羲的回答是:“足够有力气抱起你。”说完他还真的作势将掌移到我腰间,连忙旋转避闪而开,他勾了勾唇看向道非:“带路吧。”
道非淡淡扫过我一眼,背身而走。
我不知道在刚才的晃神里他俩交流了什么,觉得对峙氛围依旧在,但又有些不同。道非走近凤凰木,我并没看清就见他消失在了那一团火红中,霎时心头一空,几乎是疾步跑过去的。等看到火红树叶底下有一条足可供人钻入的山缝时这才顿悟,原来还有一个隐藏的路就在这处。山缝狭窄,需要将身体横过来才能通过。
道非最先进入已经看不到身影,我走在了中间古羲在后。
在行走过程中我发现一件事,这个山缝不是本来就有的,更像是刚刚挖出来的一般。空气中有着泥土的气息和潮湿,甚至紧贴身体的山壁上还有着新划痕。
我朝身后的古羲看了一眼,他的眼神在告诉我也已经察觉到了。山缝比我们想象的要长,尤其还是曲曲折折的,几乎只能从脚步来分析前后三人的距离。道非相对走得要快,我几乎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到他,只能从离得相对较远的脚步来分辨他还在。
莫名的听着脚步声就有一种心安的感觉,在这一刻。
大约有走了十五分钟左右,我已经开始感到惊愕了,如果这个山缝......是道非挖的,那得挖多久才能将之挖通?又走了五分钟,突的看到了久违的亮光从弯绕的折点透过来。
对于长时间沉陷于黑暗的人来说,惊喜是抑制不住的。脚下都不由加快了步伐,只苦于这缝隙太狭窄,挪动一快就与有棱角凸面的山壁划磨而过,手上立即被划出了印子。
等真的环绕过转折处看到缝口外的白光时,刚刚的磨伤都抛掷脑后。踏出的一瞬,直观而敞开的视界,空旷而自然的呼吸,很多的郁结都在霎那间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一直都在山腹之内与幻象挣扎搏斗,当真的走出山来到一个空旷的山谷,抬头可看到天,脚踏的是实地时,感觉比之前再好不过了,心情顿时豁然开朗。
扭转头去寻身后的古羲,目光却瞥及某处沉顿下来。刚才在只有手电光的幽暗里看不清,此时青天白光之下才看到那宽大的黑袍满是泥泞,甚至脚上的鞋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全都是被泥裹满了。这还是其次,当他迈步而走时我蓦然一惊,不经大脑就脱口而问:“你的腿怎么了?”
身影一顿,却没有回我,再起步时已经看不出微跛。而我的心头却涌起阵阵酸楚,曾经再亲密的血缘,至此只剩空白的距离和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