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老太太身边的婆子也笑了笑。
万老太太睃了耿夫人一眼,见她脸上一片沉静,心下暗暗点头。
能做一家子的主母,自然气度不同常人。
连男人宠个妾室都容不下的女人,叫人怎么放心把一个家交到她手上?
作为大家子主持中馈的主母,肩上有多少担子,要经历多少风风雨雨,若是见男人跟人睡一次就作死作活,实在是太小家子气,也让人担心她的承受能力。
特别是他们万家,如今虽说是皇亲国戚,但是伴君如伴虎,谁知道什么时候,皇帝就把恩宠收回去了?
看看自己的女儿,被皇帝宠了半辈子,最后还不是这样折在宫里?
万老太太在心底叹口气。年轻姑娘家,觉得男人就是自己的天、自己的地,只要巴结好男人,就万事大吉了。可是她有没有想过,男人也是人,也有撑不住的时候。这种时候,就看出妻子的可贵。妻子才是能够站在男人身边,跟他一起撑起整个家的人。
妾室姨娘,再宠也只是当小猫小狗,高兴就逗逗她,不高兴转手卖了,谁会说主母不贤?——难不成让妾室姨娘爬到主母头上,才是贤惠?别把人家当傻子,没人会赞同这样的贤惠……
万老太太先前力主让外室姨娘进门,现在又捧着戈姨娘压制耿夫人,其实都是在考验耿夫人,看看她是不是能当大任。
耿夫人扶着万老太太往中堂上去。道:“咱们过去,就可以开席了。”
万老太太斜了耿夫人一眼,“老二媳妇,刚才的事,你真没有生气?”
耿夫人笑道:“气是有一点,就是担心她闹得太厉害,让客人们看笑话。若是今儿没有客人,媳妇还真的没什么可以动怒的。”
“这就好,这就好。妾室姨娘,就是玩意儿。哪怕是并嫡呢。也是看在她儿子份上。你也别多心。我不是说你没有生儿子。我们万家,老大和老三都生有好几个嫡子,不缺儿子。”万老太太笑着道。
耿夫人听到这里,却不免腹诽:还说不在乎儿子……若是真的不在乎。怎会前面让一个生了儿子的外室进门。后面又要抬举一个生了儿子的良妾并嫡?——不缺儿子才怪!
虽然腹诽。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儿。儿子确实重要,她懂,她没生出儿子是事实。所以也不是特别难受。
万二老爷虽然好色,但是对她这个原配嫡妻还是很敬重的。这么多年,一直是把这个家给她打理,在外面胡闹,绝对不会闹到家里来。外室姨娘进门虽然有些打她的脸,但是因那外室姨娘老是跟她作对,万二老爷见不是事儿,就把她还是打发出去了。还是有意上在戈姨娘帐上,免得别人说她这个大妇心胸狭窄,容不下人。
外室姨娘一事,看似戈姨娘的胜利,在万二老爷心里地位最高,因为人人都知道,那外室姨娘被赶出去,是冲撞了戈姨娘生的儿子。
但是只有几个真正有眼睛,有脑子的人,才看出来那外室姨娘被赶,其实是因为耿夫人受了委屈,并不是为了戈姨娘。——戈姨娘只是给人做了筏子而已。
万二老爷的心,其实还是偏向耿夫人一些……
所以刚才,万老太太身边得力的管事婆子,才临时上好,给戈姨娘上眼药,帮了耿夫人一把。
万老太太也因为此事,对耿夫人的不妒不骄,更加满意。
戈姨娘是得了面子,丢了里子。
耿夫人却是面子里子全得。
耿夫人是知道这些的,所以不跟戈姨娘一般见识。她敢打当红姨娘身边管事婆子的板子,就是这个原因。——她有底气。她的底气,来自万二老爷。
再说耿夫人心里,戈姨娘并不算事。——戈姨娘在她耿夫人管理的后院里,早就被圈起来了,还能翻出花儿来不成?
耿夫人担心的,是被赶出去的那一位。
“娘,媳妇是担心出去了的泉姨娘。她在外头……”耿夫人摇摇头,不好意思当万老太太面说出来。
泉姨娘本来是戏子出身。而大齐戏班子这些戏子,有时候免不了做皮肉生意。泉姨娘被万二老爷包养的时候,早不是处子了。
她母凭子贵进了万家门,本以为可以一步登天,没想到还有个耿夫人压在她头上,一气之下,处处跟耿夫人作对。——别的妾室,她还真没放在眼里,包括一进门就生了儿子的戈姨娘。
耿夫人是正室,哪里会跟一个妾室一般计较,只是经常闹腾,彼此面子上不好看罢了。
后来万二老爷见不是事,才随便找了个罪名,说她冲撞戈姨娘的儿子,将她赶了出去。
一般姨娘被大妇赶出去,都是另外转卖。
只有泉姨娘是被万二老爷赶出去的,大家都以为大概是重新做外室去了。她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
谁知万二老爷腻了她,再不去她那里。
泉姨娘一怒之下,宣称要重张艳帜接客,让万家没脸做人!
正好此时万贵妃被赐死,万家正是夹紧尾巴做人的时候,竟然无人去理会泉姨娘,就让她在外面越闹越烈。
耿夫人一直在担心这件事。
可是看万老太太一脸不想再谈的样子,就闭了嘴,扶着万老太太进中堂,跟客人分宾主坐下,上菜开席。
杜恒霜左右看了看,发现除了毅亲王妃慕容兰舟没有来,就连自己的娘亲方妩娘都没有来。
方妩娘是京兆尹许绍的填房夫人,一般请杜恒霜的场合,都会请方妩娘的。难道今日是方妩娘有事没来?
杜恒霜心里有事,喝了一席酒就起身告辞了。
万老太太不想见到她,随便点点头,就命耿夫人送她出去。
耿夫人很是殷勤,一路将杜恒霜送到万家大门口,感慨地道:“多谢柱国侯夫人盛情,我请了那么多人,来的人……”没有继续说下去。
杜恒霜了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干笑两声道:“耿夫人客气……”
话没说完。就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二夫人,今儿是老夫人大寿,我带茂哥儿来给她老人家祝寿来了。”
杜恒霜和耿夫人都是一愣。
耿夫人张了张眼,看见居然是她一直在担心的那个外室泉姨娘带着她生的儿子站在角门前面。
守角门的婆子大急。出来对泉姨娘道:“早让你走啦!怎么还跑来?要不要脸?你已经不是万家人了!”
泉姨娘生得娇小玲珑。颇有江南女子的风韵。又是唱戏的,端得是一把好嗓子,听了那婆子的话。立起两只似睁非睁的细条眼怒道:“什么不是万家人?!——我这手里牵着的,难道不是二老爷的种?你看看,这眼睛,这鼻子,这嘴,简直是跟二老爷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耿夫人尴尬地对杜恒霜笑了笑,“我们家的事,让柱国侯夫人见笑了。”说着,转身看着泉姨娘,“今儿是老夫人大寿,我就不追究你了,快带着孩子回去吧。”
说话间,万家大门口已经围了一些闲人过来,津津有味地看热闹。
杜恒霜忙往门内隐去,不想让别人看见她。
耿夫人的婆子上前,对泉姨娘压低声音道:“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冲撞了戈姨娘的爱子,就不怕爷们儿一怒,就让你消没声息地没了?”
泉姨娘暗道:就怕悄没生息地没了,才要大闹一场,不然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便又大声指着万家人道:“我是万二老爷的姨娘,给二老爷生了儿子,却因为冲撞了那个戈狐狸精的小崽子,就要把我赶出去!我跟你们说,如果我突然没了,一定是他们害我的!”说完得意洋洋地看着脸色发白的耿夫人。
耿夫人气得直哆嗦,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镇定下来,淡淡地道:“你已经跟我们家没有关系了,是死是活,跟我们没有关系。——你走吧。”说着,几个婆子冲过来,将泉姨娘和她的儿子推推搡搡,往外面赶去。
泉姨娘见目的达到了,并未久留,顺势就跟着走了。
看热闹的人见没热闹好看,才四下散去。
耿夫人终于在杜恒霜面前留下眼泪,“……真是丢人。”
杜恒霜见不得这些狐媚子上赶着欺负正室,就问道:“你是正室,做什么怕一个外室?”
耿夫人拭泪道:“不是怕她,是怕闹起来伤了万家颜面。若是她还在家里,我怎会容得她出来闹腾?”
家里主母收拾小妾,实在是再容易不过。就算男人给小妾撑腰,主母都有的是法子,让小妾有苦说不出。皆因进了门,很多事情连男人都没法插手。
杜恒霜却是不以为然,嗤笑一声道:“颜面?全长安都知道她以前是戏子,也是外室,后来就算做了姨娘,可是不安分又给赶出来了。——再说,你们家男人都不在乎万家的颜面,你在乎什么?”若是没有万二老爷在外面遍洒甘霖,怎会有泉姨娘、戈姨娘这种人上门来打正室的脸?
耿夫人犹豫,“可是,她毕竟生了儿子。不看她份上,看她儿子份上也要给脸的。”
“你愿给就给吧。都给这些混账脸,你就有脸了?儿子,你们家别房又不是没儿子?你们二房不是听说还有个良妾,刚刚生了儿子么?犯得着为一来路不明的外室子隐忍到这个地步?再说你们家是二房,大房和三房都多子。你啊,也不想想,忍有什么用,以后几个女儿都要被人骑到头上去。”杜恒霜抖抖袖子,往角门外面走去。
“我是妇人,只管内宅之事。她已经是被赶出去的人。我鞭长莫及啊。”耿夫人听了杜恒霜的话,心有所动,只是碍于自己的身份,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杜恒霜在自己的大车前停下脚步,对着身后亦步亦趋的耿夫人道:“你错了,你是妇人,打理内宅,但你不是只能管内宅。——你是正室,是主母,除了内宅,你不也上门做客,与众人周旋?”
耿夫人看着杜恒霜,似有所悟。
“只有妾室才一辈子居于内宅。你的天地,不尽在内宅,何必跟那些一辈子在内宅狗苟蝇营的妾室一样局限自己的眼光?妾室能做的事,正室都能做。但是正室能做的很多事,妾室却不能做。”杜恒霜扶着知数的手上车,一边道:“
再说做妾真的那么好的话,为何这么多妾不肯好好做妾,非要绞尽脑汁寻求扶正?”比如他们万家那个刚刚偷鸡不成蚀把米的贵妃娘娘……
杜恒霜这话,其实很不客气,有些指着和尚骂秃驴之嫌。
但是人说什么话,怎么想事情,都是屁股决定脑袋,就是看你坐在什么位置上。
耿夫人作为和杜恒霜一样的原配正室,在被别的女人威胁地位的情况下,当然是赞同杜恒霜的话。
“柱国侯夫人高见!”耿夫人讪讪地笑着,心里已经拿了个主意。
送走杜恒霜,耿夫人又回到内院招待宾客。
至晚间,宾客尽欢而散。
耿夫人又在中堂看着人收拾东西,杯盘碗筷、金银器皿,都要登记入册。
万老太太派人过来请耿夫人。
“二夫人,老夫人请二夫人去东次间说话。”万老太太身边的婆子过来笑着说道。
耿夫人应了,命自己的婆子看着收拾东西,自己跟着那婆子去东次间。
“老太太可吃得好?”耿夫人含蓄地问道,其实是在问万老太太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那婆子笑着摇摇头,“奴婢在外间伺候,不知道呢。二夫人去了就知道了。”
耿夫人不再问,跟着那婆子来到东次间。
万老太太居然还没有到。
耿夫人看着那婆子,“老夫人呢?”
“老夫人在里间拣佛豆,很快就出来。”那婆子笑着行礼,进去请老夫人出来。
“你来了,今儿累着你了。”万老太太扶着婆子的手从里间出来,有话要说的样子。
耿夫人忙帮万老太太在罗汉床上立靠背,铺褥子,还把大迎枕拿过来给万老太太搁手,然后到墙边的茶龛拎了茶壶过来,亲捧了茶奉与万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