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娘子差不多是在她说出十五舅舅的同时沉默下去的,她的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自大姐去后,我在宫中,从未接到过十五哥的消息!”
“大娘也没有接到过十五舅舅的消息?”元秀闻言,顿时吃了一惊,“可穆望子——就是先前以助情香迷惑过大姐在昭贤太后的梓棺出宫前一晚,于四海池畔……”她顿了一顿,方继续道,“那个教坊出身的娈童,原本大姐向皇后讨了人,打算带回府里去好生整治了出一口气,可是接着大姐自己府邸里面因传出与驸马不和之事,闹得长安人尽皆知,大姐因此受了斥责,为了躲避风言风语只得带上蛮儿去了封地,所以把他也丢下了。”
薛娘子惊讶道:“那个勾.引平津公主的娈童,难道与十五哥有关?”
“他说他是十五舅舅派进宫中给五哥帮把手的。”元秀脸色有点古怪,薛娘子已经叫道:“这怎么可能?那他做什么要去勾.引平津公主?昭贤太后虽然不是宪宗皇帝的继后,好歹也是五郎上的尊号,如此去了,梓棺出宫当日闹出皇家公主在宫中……之事,平津公主与皇后固然先没脸,难道五郎自己就有了脸面?况且那时候你们几个没出阁的公主都住在了凤阳阁里,这件事情发生在了宫中,你以为你们就能逃得了?一下子几位公主都没了脸面,这是何等大事?!若是你不在宫里,五郎或者另有目的,或者为了打压卢、韦,或者是为了对付王家,可你也在宫里,五郎焉能不顾你的名誉?”
元秀苦笑着道:“我如今懊悔当时没有及时去向五哥问个清楚也晚了,这会便是给了我机会再去蓬莱殿上,五哥有没有这个心情回答我且不去说,就是他肯说,此刻隔墙有耳,杜青棠与邱逢祥那都是何等狡诈之人?大娘以为他们会不以此做文章吗?届时闹了开去,他们废弃五哥却是更有理由了!”
薛娘子脸色很难看:“那穆望子既然这么说了你当时为何不问个仔细?”
“那时候如何想到今日?”元秀苦涩一笑,“穆望子口风甚紧,早先我将他从掖庭里面带了出去,就是因为此事,他在掖庭里面到底还是皇后、邱逢祥管着居多,我想落在了这两个人手里,若是不仔细传出了只字片语,涉及孝道,对五哥却是不好,但五哥又似有什么事与物着落在了他的身上不能杀他,如此拖在那里,我索性把他带出宫,一来搅局,将来若是再有这样的消息传出,也可以将事情弄得更混乱一些,叫人至少不能全信是五哥所为;二来也是好奇此人究竟有什么底细叫五哥这样的上心……哪里想到会与十五舅舅有关不说,如今还牵扯到了这等大事?”
说到了此处,元秀停了一停,若有所思,望向了薛娘子,“对了,大娘,听穆望子提过,道是当初六哥与五哥争夺储君之位时,五哥尝得十五舅舅之助,这才继续住在了东宫,不知这是真的假的?”
薛娘子皱起眉,仔细思索起来,半晌后却苦笑着叹了口气:“一来,五郎是在你们生母去世前就到了年纪,搬到东宫去住了,起初的时候,我带着你跟昭贤太后,自是随着帝驾在这大明宫里住的,两宫往来不便不说,五郎与琼王殿下争夺储君之位时,我倒有心多问一问,可昭贤太后说我若不想害了五郎,还是一门心思的看着你的好,否则叫琼王那边抓到了把柄参五郎一个勾结后妃——”她面上露出愤怒与羞恼之色,张了张嘴,半晌一叹,“如今说与你听也没有什么,你知道的,按着你们母后那边算,我托大些算你们的小姨母,可是一来我是你们外祖家的养女,若是论着血亲,其实并无关系;二来,你们的母后乃是我之长姐,她出阁时我年纪小着……我比五郎,其实也长不了几岁……”
薛娘子把话说到了这份上,元秀哪里还有不清楚的,顿时默然,她因为记事以来薛娘子就做着自己的乳母,又有郭家养女这一重身份,所以一直都将薛娘子当做了长辈看待,丰淳是她的兄长,元秀当然也认为薛娘子与丰淳之间也是隔着一辈的。
可正如薛娘子所言,单是论岁数,薛娘子与丰淳之间其实差距不大,薛娘子少年时候在长安颇有名气,一则是她骑射.精湛,二则是她性烈如火,但实际上容貌也是颇为秀丽的,可她进宫做了元秀的乳母后,虽然有尚仪之职,究竟也是属于宪宗后宫中人,况且长安人人知道她是郭家养女——如此,若是她多接触几回丰淳,琼王那一边,哪里会不传出丰淳与名义上的姨母乱的消息?
这么说来,昭贤太后这样提醒了薛娘子后,想来薛娘子从此非但不敢再与东宫亲近,恐怕还要避着丰淳走了,这也难怪这些年来,即使是宪宗皇帝去后,薛娘子与丰淳也是淡淡的,元秀几回到紫宸殿去寻丰淳,薛娘子都只让采蓝、采绿跟随陪同,自己却是不出面的。
也就是说,琼王意图夺储君之位的时候,薛娘子因担心瓜田李下,却是忍着不能与丰淳多言,对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却也不清楚了……
“咱们如今在宫里,也不便出宫去寻穆望子问个清楚。”说到这里元秀却又摇了摇头,“这不对,若是杜青棠与邱逢祥要寻十五舅舅的下落,首先当着落在了五哥身上,毕竟十五舅舅若还要为郭家翻案,定然会与五哥联系,如今看来五哥是坚决不肯说出来,穆望子之事,未必能够瞒过杜青棠与邱逢祥,恐怕如今居德坊那宅子早已是人去宅空……这样,他们才会将主意打到了我的身上,是因为穆望子这条线已经断了,难以顺藤摸瓜,如此我倒是放了点心,这说明十五舅舅反应还是快的。”
她叹了口气,“这会就是立刻赶去居德坊,也问不到什么啦!”
薛娘子沉吟道:“可我还是觉得杜、邱欲以你为诱饵之举过于可笑,不是我看轻了九娘你,但你要知道,女郎与郎君究竟不同,他们若是想要引十五哥出面,为何不叫五郎直接出面?如此乱中还可害了五郎,再推到了十五哥身上,正是一箭双雕,至于九娘你,身份再怎么尊贵,到底还是看着父兄来的,你十五舅舅的性.子……”说到此处,她微微皱了下眉。
“十五舅舅是什么性.子?”元秀有些奇怪的问道。
“你这个十五舅舅是你外祖父的老来子,却也比我长几岁,他是个典型的世家纨绔。”虽然深受郭家抚养之恩,但薛娘子提起这郭十五郎来还是不多加褒词,中肯的道,“走马斗犬、猜拳劝酒、倚红偎翠,便没有他不擅长的,不过你外祖父教导子孙甚是严格,虽然因是幼子的缘故,对他要比你其他几位舅舅都纵容些,可也有限。但话又说回来了,你这十五舅舅,亦是一个极聪慧的,我因是女郎,年纪又比他小了数岁,所学不在一起,却也听当时府邸里面说起,道西席常夸奖说郭家子孙之中,以他最为聪敏,惜乎顽心太重,并不肯将十分精力放到学业之上,否则金榜题名,并不在话下。”
元秀正在沉吟,薛娘子又缓缓道:“据我来看,十五哥他除了纨绔些外,性情确实偏冷些,郭家族没,长姐难产而死,只剩了你与五郎这一对兄妹,他不记挂我,这不奇怪,我到底不是郭家女儿,而且经历了郭家族没后,彼此再见也是难过……但你与五郎,若非长姐难产而死,临终前还要求了宪宗皇帝才赦免了他,恐怕他也未必能够活到现在……早先郭家流岭南的人,岂非都死在了路上与途中?在宪宗皇帝在时,他或许是忙着替五郎筹划帝位,所以不曾与你联络,可宪宗皇帝已故,五郎登基的这三年多来,他却也未曾寻过你,你知道他的存在,还是无意之中撞到了穆望子之事……我说了实话,你也不要伤心,我瞧这是因为你是女郎,对他用处不大,这才不加理会。”
“所以,大娘的意思是,若杜青棠与邱逢祥打算以我为诱饵引出的人是这位十五舅舅,那么这个诱饵却不该是我?”元秀若有所思。
“不错。”薛娘子点头,“你也不要怪他,郭家那么大个家族灰飞烟灭,他支持到现在,未必没有翻案的打算,从前他是幼子,原本是最不需要上心的一个,乍然变成了如今独自支持家业,还肩负复兴之责,总要变了许多,总有身不由己的地方。”
元秀摇了摇头:“我身上流了一半郭家之血,却也未为郭家并这位舅舅做什么,虽然他当初支持五哥有为了郭家翻案之意,到底帮了五哥一把,却还有什么资格去怪他?只是……若非为了十五舅舅,那便只有贺夷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