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呼啸扯絮般的鹅毛大雪肆意飞荡,转瞬之间就覆在众人的发梢衣襟之间,天地都似乎在一时间安静的无声了,寒冷而刺骨的冷风里朝颜就那样平静的跪在风雪里,如一樽封冻的雕像。
众人哗然皆对朝颜出乎意料的举动而目瞪口呆,从古都盛金到遥远的岭西再到北地苍梧,提起这个女子苍梧的将士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些年来她陪伴公子一路起伏历经艰辛磨难,更是屡次以身试险忸怩乾坤为苍梧今天的立下大功,这世上鲜少有她畏惧的人实现不了的心愿,而就是这样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坚韧至此的女子此刻却在她最在乎的爱人面前放下倔强放下尊严,心甘情愿的俯首称臣。
旁人眼底的错愕惊诧,在倩儿眼底却是一种滑稽的讽刺,他们只看到姑娘在公子面前跪下,却不知此刻姑娘的心境,西戎兵替苍梧出生入死而耶律少主也是因姑娘而死,姑娘允诺过耶律少主力保西戎士兵们安然无恙,于情于理姑娘都不能对于公子此番的斩尽杀绝坐视不理,不是姑娘在逼公子,而是公子是逼姑娘在西戎将士和他之间做出抉择。
姑娘有情有义既无法放弃自己的立场,又不能持剑与公子刀剑相对,所以她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来守护身后的众兄弟们,军政院的那些激进派之所以处处针对西戎兵和姑娘的强硬态度也有所关系,谢安之流最终的目的就逼姑娘离开,如今姑娘正是投其所好,只要公子一点头就绝对不会有反对的声音。
“阿颜,你变了!”
冰冻的空气因为这淡淡一语而随风碎裂,朝颜抬起头来与重钰默然对视,只见他眼中陡然闪过沉重的失望,沉声说道:“从你在营丘放过夏侯谨那日起,我就察觉你变了,早在那时冯卫就告诉过我你和夏侯谨关系匪浅,而我却始终太过自信,直到那晚你前去城西赴约,多好,你舍不得他死而他愿意为你而死!”
朝颜一愣,果然那把毒箭是他授意,哗然而笑,她身躯微颤,笑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她捂住胸口怅然的摇头,“原来……果然都是你的意思……”
“乌屠山,淮扬,盛金,衣冠冢,兆京的商船,再到营丘的客栈……他们之间到底瞒了我多少?”
重钰脸上丝毫没有归咎之色,语气里反倒是多了几分审视犯人的味道。
“重钰,你调查我?”
朝颜忍不住冷笑起来,曾今熟悉的眉眼,温和的脸庞,和煦的笑容似乎都封存在了记忆里,这记忆被上了锁如今再也无法打开,凝视着冷酷而又陌生的面容,她只觉得多年来的执念与信仰轰然倒塌,如同这些碎雪散落在天地之间茫然而苍凉。
“不暗中调查我又如何看清你们之间的关系?”
“什么关系?”万箭穿心也不过如此,朝颜苦笑,眼睛干涩,却流不出泪来,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倦和
绝望,“重钰,你不觉得很可笑吗?”
“他三番两次的暗中相助,更是不惜为你以身挡箭,你莫非要告诉我你们是敌人?”
朝颜的眼睛很亮,像夏夜的璀璨的星子,寒风呼啸里她的笑容扭曲:“所以你断定我和他关系匪浅?”
“他会因为一封信来到大宛?”
“重钰,不是我变了而是你变了……”微凉的指间紧攥起沾着浮雪的赤红衣摆,朝颜从雪地上缓缓站起来,喉头哽咽:“如今我最是怀念的是我们在盛金地牢里的那段日子,听天由命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没有阴谋没有算计只有我和你,我们紧握着彼此的手,给彼此对方所有的温暖……”
重钰闻言心底动容,手心变得很烫,上前正要去握朝颜的手,却在伸出的那一瞬间缩了回来,“阿颜,已经过去了!”
“是啊,都已经过去了……”
敛眸低低的重复一遍,朝颜忽然觉得心底有一处突然迸裂了,依稀间似乎可以听到破碎的声响,肆意的悲戚苦涩流泻出来,染红了她如墨般的双眸。
“你们走吧!”
冷风灌耳吹得脑中嗡嗡作响,眼前的重钰眸子深黑,一团乌云般沉沉压下,她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无奈,不忍,失望!
微凉的飞雪落在朝颜狭长的眼睫,遇热融为冰莹的水珠,这一点余热却无法温热她逐渐冷却的心,固执的睁大双眸暗然将泪水逼回眼眶。
这个汇聚了她所有梦想与信仰的男子,这个占据她温暖记忆里的男子,遗憾的是以后的路还很长,而她却再也无法继续相伴左右了。
深深的对望一眼,青袍绶带的男子转过身,在双方将士复杂的目光注视下,重钰阔步而去在风雪朦胧深处渐渐模糊不清,就如同从未来过一般。
朝颜的手指,忽然颤了颤。
“既然如此,还请你们尽快离开大宛!”
好戏落幕谢安上前一步,阴鸷狠毒的目光如锋锐的刀子般从朝颜苍白的脸孔上刮过,
一声讽刺的冷笑过后率领士兵撤离别院,步兵弓弩手相继撤离。
“姑娘,公子他……”
秦昊迟迟未离去,忽然低声的开口,还要说什么却被朝颜抬手阻断,“秦昊,以后……重钰的安危就拜托你了!”
“姑娘!”
秦昊眼眶微红,顿时向朝颜抱拳,彼此相视一笑,朝颜转身拖着旖旎的嫁衣折步返回屋里,倩儿眉梢轻扬收起匕首望一眼薛灿随后踱步进屋。
夜色微沉屋内光线昏暗,倩儿取出火折子点亮灯烛,只见朝颜扬手一层层的剥退如霞似火的嫁衣,转而换上一袭隽秀的男装,然后将这华丽无双的嫁衣重新放入木箱之内。
倏然合上箱盖,倩儿正准备上锁,朝颜抢先一步拦住倩儿,“等等!”倩
儿迟疑的退后,指间朝颜薄唇紧密,抬起手缓缓的抚上发髻间斜插的珠钗,眉头微蹙,轻轻的拔出珠钗。
“姑娘,这……”
这支珠钗意义非凡,不单是公子赠予姑娘的定情之物,更是承载了他们之间所有的美好的回忆,即便今日远离苍梧带在身边至少可以是种念想,再说姑娘和公子之间也绝非是彻底决裂,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妥善安顿好这些西戎士兵后她还是会回到苍梧回到公子身边的。
他们之间的感情坚不可摧,绝非一朝一夕间可以抹去!
“既然离去又何必徒添念想!”
若有若无的怅然,朝颜将夕颜花珠钗小心翼翼的放在嫁衣上,略微沉吟,再次掩上箱盖吩咐倩儿上锁。
雪势越来越盛,屋外的西戎士兵们默然静立,满身积雪脸颊冻得通红,坚毅的眼神一瞬不瞬的紧盯那道紧闭的门,随着房门缓缓敞开,包括薛灿在内的所有士兵们顿时屏住呼吸,以誓死追随的决心望向朝颜。
“薛灿,还有多少兄弟!”
一个激灵薛灿半跪在地,抱拳回禀道:“回姑娘,共五十四人,其余的弟兄们已经……”薛灿低下头背脊颤抖,风吹过所有的生还的士兵们双眸润上水泽。
耶律祁当日将交给他的是一千五百名西戎兵,如今却只剩下眼前的五十四人,终究她没能对兑现当日的承诺守护住他这帮出生入死的兄弟。
忍住眸底的酸涩,朝颜抬起头朗声道:“我们走!”
“属下愿誓死效忠姑娘!”
震耳的声响如同圣神的誓言在雪夜里字字惊心,朝颜眉梢染出一抹凌厉,阔步上前带领众人一路畅通无阻出了别院向城门口而去,城门外项轲似乎已经恭候多时,在他的身后是五十多匹苍梧纯种的汗血马。
“阿颜,这里面是些银两!”
项轲上前几步,手中提着包袱。
“多谢!”
朝颜倒也没有推辞,毫不客气的接过项轲手里的包袱,然后递给身后的倩儿,离开苍梧没有这些银子他们寸步难行,虽然他明白这一切都是重钰的意思,可她却并不打算赌气的拒绝这些银两和马匹。
项轲知她的性子,所以也并不意外,以故友的身份问了句:“你还会回来的不是吗?”
“也许吧!”双眉一轩,朝颜不确定的补充道:“也许等我想清楚的那一天,我便会回来!”
听到这句话,项轲顿觉释然:“一路珍重!”
抿嘴轻轻一笑,朝颜率先翻身上马,众人随即上马,深深的望一眼严防把守的城楼,朝颜扯动缰绳调转马头瞬间雷霆般呼啸而去,长风嘶鸣,雪泥飞溅,五十六人纵马驰骋在瀚海般的茫茫雪域,向着未知的暗夜义无反顾的挺近。
“别了大宛,别了我所挚爱的家园,别了我的爱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