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歹毒的心肠。

晋王殁,天下哀。

翻开历史厚重的画卷,人们总会惊奇的发现,许多时候,一个历史朝代发生的巨大变迁,往往都来自于一个偶然的转机。

洪泰二十七年,新年的喜庆未过,鞭炮的硝烟未散,晋王赵樽殁于阴山的消息便传遍了南晏、北狄、西戎,高句,乃至乌那诸国。有人叹,有人喜,有人惋,有人评,各有不同。

但后世有的史学家以为,导致大晏王朝的历史发生转折的,不是洪泰帝为稳固江山而滥杀忠臣的雷霆手段,不是洪泰帝疑心病重,不顾惜自己儿子的残忍绝情,也不是洪泰帝没有长远的眼光,选错了继承国祚的储君。一切的导火索都是缘于一个女人,一个将永远被载入大晏王朝史册的女人出现。

也是从这一刻开始,历史的车轮,终将逆转。阴山的祸端,像一颗埋藏的炸弹,那些伤害过的,逼迫过,肆虐过的,都成全了她的怒火,她要找到一个发泄口,将这些人给予她的重重创伤,一并偿还。哪怕粉身碎骨,哪怕活下去她会将自己变得面目全非,也一定要让这个时代鲜血横溢,也一定要让那些人,付出应有的代价。不管他是谁,都一样。

天地呜咽,混沌不堪。

浓重的血腥味儿,笼罩了阴山。

凄厉的哀嚎声,还未散尽。

晋王灵柩的已入北平,南下应天府。

一路上,无数人夹道叩拜,哭声震天。在他们的眼中,那一个被黑布覆盖的棺椁里,是他们景仰的神,是上苍派来的救赎,是他让他们免于战火的煎熬。

可他死了,死了。

无数人都说,晋王殿下披肝沥胆,为国尽忠,这般死得太冤,阴山未有大战,为何而死?是杀戮,是权斗,是陷害,还是其它,都不知未知。几乎全天下人都在等待,等待大晏朝廷为晋王的死给一个“盖棺定论”的说法。

盖棺定论是对一个逝者,一个威震天下的英雄,一个世人景仰的神武大将军王,是非功过的最后肯定。

洪泰二十七年正月初十,就在上元节的前几日,前往阴山传旨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娄公公终是宿夜兼程地返回了京师。

手捧丧报,娄公公一路策马入奉天门,进入大晏王朝最为庄严肃穆的皇城禁宫。那一日,京师的大雪未霁,狂风大作,声声如咽。

丧报未入东宫文华殿,直接往乾清宫而去。得闻消息的皇太孙赵绵泽披了一件月白色的锦质大氅,站在文华殿的丹墀之上,抿着唇角,久久无言。

乾清宫。

娄公公头缠白纱,腰系麻绳,高高捧着东方青玄亲自撰写的丧报,一步步跪着入得宫殿,尖细的嗓子声音呜咽着,带出一屋哀恸与悲色。

“禀陛下,晋王殿下,殁了。”

“殁了”两个字,如若惊雷。

崔英达拂尘一紧,满脸讶色。

自从圣上的旨意发往阴山开始,他就以为晋王殿下能够赶得回来过“上元节”,能吃得上宫中的元宵,哪料会是这般?

斜卧在床的洪泰帝,亦是面容微僵。

手掌撑在龙榻上,他瞪圆了双眼,看着身着丧服的娄公公,似是不敢相信。

“你再说一遍。”

娄公公被他盯得脊背发冷,浑身发颤。

“奴才说,晋王殿下殁了。”

殁了?

老十九没了?

洪泰帝指着娄公公的手,颤抖起来,终于还是慢慢放下,白着一张嘴唇,沉着嗓子发问。

“丧报呈上来。”

娄公公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只高高举起丧报,又补充了一句,“陛下,晋王殿下的灵柩,已在回来的路上了。”

洪泰帝看完丧报,久久无言。

花白的头发,似是又添了一层白霜。

“爹,我要骑大马……”

一道童稚的声音,穿过时光,响在他的耳边。那是六岁时的老十九。他有许多的儿子,但他的儿子都叫他父皇,就老十九一个敢喊爹。他的儿子见到他都恭恭敬敬,就老十九一个敢骑到他的脖子上,扯他的头发,揪他的胡须。

那时,他是疼爱他的。

比疼爱任何一个儿子更甚。

即便后来,他功高盖主,他的铁蹄踏遍了大晏疆土,他终是有能力站在高高的苍穹上俯瞰众生,甚至可以拿那样一双凉薄的眼,静静地盯着他这个父亲,要挟他,与他讲条件,他终是忌惮他了,再也摸不透他了。但他也却从未想过,老十九真的会死,而且还会死在他的前面。

“爹,你真的要杀死我?”

六岁的小小孩子,竟然懂得“杀”和“死”,他那时气极攻心,那小小的孩子就瞪着一双清亮的眼睛看着他,目光里满是不信、惶惑、恐惧,他一定想不通,疼爱入骨的爹,为什么要杀他。

那一双眼啊……

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原来竟记得这般深。

多少年了?

二十年了罢。

他有许多的儿子,可自从那一日之后,这个世上,再无人喊他作“爹”。老十九后来见到他,也只剩下一声“父皇”,少了亲热,多了敬畏与疏冷的“父皇”。

“老十九啊,是该回来了。”

他幽幽的,不知是什么情绪,只是淡淡的这般说,“这里是他的家,他生于斯,长于斯,怎么着,也是要回来的。”

听着他自言自语,崔英达默默不出声。直到一个小太监鞠着身子进来,与他耳语了几句,洪泰帝仍是沉浸在情绪里,没有回神儿。

“陛下,臣工们都集在谨身殿,求见陛下,似是为了晋王之事而来……”

崔英达的声音,唤回了洪泰帝。

“崔英达,几时了?”

“陛下,卯时了。”

洪泰帝点了点头,“见见罢。”

……

谨身殿。

在大晏皇城这一个皇帝处理政务的宫殿里,此时聚满了满朝文武,也包括代君理政的皇太孙赵绵泽,甚至还有久不上朝的二皇子秦王赵构,还有得到消息的其他皇子皇孙们。

“陛下,晋王为国殒命,不能死得这般不明不白,草草了事,应当彻查到底。”

出列启奏的人是梁国公徐文龙。他与赵氏皇家有姻亲,又是敕封的梁国公,平素脾气就火爆,为人素来雷厉风行,此时红着一双眼睛,语气几乎咬牙切齿。

徐文龙声音未落,吏部尚书吕华铭就站了出来,声音里略带了一丝低低的嘲弄。

“梁国公此言差矣,晋王如何殁的,陛下想必已得消息,自有圣断。”说罢,他跪在地上,看向洪泰帝,一双细而小的眼睛微微闪着,瞧上去便是个圆滑的人。

“陛下,老臣得知,晋王殒命,竟是为了营中一名男侍。依臣所见,此事万万细究不得。真相若是大白于天下,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不仅有损国威,也有损晋王殿下的一世威名。”

徐文龙暴怒,大步上前,似是恨不得揪住他的衣领,“吕尚书,殿下尸骨未寒,你这般辱他,到底是何居心?身为统兵将领,爱惜兵士,不是应当?岂是你想的这般龌龊不堪?”

“梁国公,老夫只是就事论事。你我相信晋王殿下的人品,百姓可不这么想。”

谨身殿里,各说各话,各有各的理。

时下之人,对待死亡的敬畏和严肃与后世的唯物观念大为不同。且不说赵樽贵为亲王,即便是一个普通百姓,对于自己的“身后之事,身后之评”也相当看重。史书上如何写这一笔,对于赵樽的生评,更是重中之重。

他是为国战死,还是为了一个“男侍”而死,对于他的声名影响,那是巨大的。

一时间,大殿内吵吵不已。

阴山究竟发生了什么?大多人并不完全知情,可这些人,都是握着一个王朝最高权柄的人,各有各的眼线,各有人的计较,也并非一无所知。于是乎,就如何为晋王之死“盖棺定论”,竟成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吵嚷一阵,从来很少过问朝政的秦王赵构,也就是大晏王朝的正一品宗人令,咳嗽了两声,终是喘着气站了出来。

“父皇,儿臣有事启奏。”

洪泰帝赤红着眼睛,正在头痛,闻言抬了抬手。

“说。”

赵构抬起头来,看着宝座上的父亲,出口竟是字字冷硬,“父皇,这些话儿臣原是不想说,可如今十九弟去了,儿臣做为二哥,实在不吐不快了,且容儿臣放肆一回。”

他低沉压抑的声音,带着一种“兔死狐悲”的悲凉,说话里,视线掠过沉默的赵绵泽,又掠过一众的皇子皇孙,最后才定格在洪泰帝的脸上。

“父皇,十九弟的本事如何,父皇清楚,我们做哥哥的,自然也清楚。若非有人故意陷害,他怎会误入皇陵,死于皇陵的机关?儿臣赞同梁国公所言,应当彻查此事,让真相大白,还十九弟一个公道!”

赵构向来体弱,十日有八九日都不上朝,也不怎么结交权臣,今日这番话,可以说是多年来的首次。

但这席话的分量却极重。

赵樽殁了,他言语间剑指赵绵泽,字字尖锐,其余的皇子们,也该为自己担忧了。如今老皇帝还在位,赵绵泽尚敢迫害死赵樽,而他们比起赵樽来,更为势孤,一旦赵绵泽称帝,他们的结果如何,可想而知。

故而,赵构一席话,便可引来无数同谋。

谨身殿中,沉寂了许久。

能站在此间的人,都不是普通人。

你方唱罢我登场,时政历来如此。

说来说去,不过一个“利”字而已。

可但凡稍稍精明一点的人,就会发现,赵构此人深藏功名,磨剑多年,如今掌握时机,重重的一击,看上去是为了赵樽呕血陈述,实则是一箭双雕。

朝中之人皆心知肚明,魏国公夏廷德是赵绵泽的心腹之人。阴山之事,赵樽死,十有八九都脱不了魏国公的干系,那也就是脱不了赵绵泽的干系。

一旦彻查,若是赵樽之死与赵绵泽有关,储君之位赵绵泽自是坐不牢了,也服不了天下人。可彻查之后,把事情翻出来,晋王之死,竟是为了一个“男子”,无异于也是在天下人的面前,将这位神祇一般的神武大将军王给狠狠打脸。什么为国战死?都成了笑料。

如此一来,皇帝老矣,不管立嫡还是顺位继承,这位出自张皇后的皇二子赵构,都将是大晏储位之争最有力的人选。

螳螂捕蝉,黄雀总是在后。

皇权面前,同胞血脉,不堪一击。

多年磨好的剑,总得找到适时之机方才出鞘。

赵构一番话出口,不久得到大多数心有不甘的皇子们响应,很快也得到了朝中几位重臣的赞同。当然,也有一大帮人的反对。

党羽派别之争,兄弟骨肉相轧,又一次拉开序幕。

洪泰帝看着赵构,这个身为宗人令,却从来闲云野鹤一般不理朝事的儿子,突然一叹,看向了从始至终都未曾开口的赵绵泽。

“皇太孙,你以为你二叔之言如何?”

赵绵泽微微一怔。

往常洪泰帝都是称呼他的名字,并未这般正式严肃地称过他“皇太孙”。他知,赵樽之死,在皇帝的心里有了疙瘩,而且这个疙瘩的尖刺,指向了他。

四下里,寂静无声。

每个人心里都略略一惊。

皇帝的心思,便是圣意的方向。

众人的目光,都纷纷落在了赵绵泽的脸上,都想看这位在储位不久的皇太孙将如何应对。

赵绵泽也并未迟疑,他上前一步,恭敬地施礼,道,“皇爷爷,依孙儿所见,十九叔于国于民,皆有留传后世之功,实在不能草草盖棺定论,当彻查为要。”

洪泰帝眯起眼,看着他。

“哦?你也这般以为?”

赵绵泽心中一凛,抿了抿唇,肃穆了脸色,“孙儿赞同二叔所言,当查。”

谨身殿里,又是一阵沉默。

往常有人认为赵绵泽性情温厚,略少君王霸气,并非立世之君的好人选。可这些日子以来,朝中诸事井井有条,他性软却不优柔寡断,年纪轻轻,却能不露声色。更加令人侧目的是,他这般作为,竟辨不明他是城府极深,还是生性如此。

龙椅上的洪泰帝,摸了一把下巴上的胡须,终是指撑额头,朝他摆了摆手。

“此事待东方青玄回朝,朕细问再说,你等先去罢。为老十九治丧之事,老二你是宗人令,又是二哥,多多费心。”

赵构低头扛手,“是,儿臣自当竭尽所力。”

洪泰帝又看向赵绵泽,沉了声音。

“绵泽。”

赵绵泽亦是恭敬回答,“孙儿在。”

“你十九叔府中家眷,近臣,都好好安置罢。北伐军归来,该赏赏,该升升,不能为了此事延误了。”

赵绵泽抬头,迎上了洪泰帝的目光。

他这位皇爷爷,说话做事有几分真几分假,向来无人猜透。即便是他,跟在他身边多年,由他亲自督导理政之道,亦是难以揣摩他真正的心思。

他此时一句“府中家眷”好好安置,竟让他脊背略凉,顿了片刻,才应了一声。

“是,孙儿遵旨。”

……

崔英达扶着洪泰帝入了柔仪殿。

柔仪殿是贡妃娘娘所居寝宫。

这些日子,洪泰帝病着,来得少了,可不管哪一次来,贡妃都是笑脸相迎,切切的期待他能下旨让赵樽返朝。但今日的柔仪殿,却似笼罩着一层哀怨,人人低垂着头,屏声敛息地候在外间,静寂无声。

洪泰帝一语不发,还没入殿,便见飙着泪水,匆匆从内殿奔出来的赵梓月。

她一头栽入他的怀里,抬头见到是他,也未像往常那般请安,而是苍白着脸,定定地看着他,没给他一个好脸色,便捂着嘴要跑。

“梓月……”

洪泰帝喊住了她。

“你母妃怎样了?”

赵梓月没有回头,声音哽咽。

“父皇没长眼?不会自己看?”

“梓月!怎么给你父皇说话的?”洪泰帝差一点没被她气得背过气去,言词自是加重了语气。

赵梓月脊背一僵。

慢慢的,她终是回过头来,一双眼睛红得像兔子,一句话还没有说完,眼泪便大颗大颗的落下来,字字句句都是指责,尖锐如刺。

“父皇您是皇帝,是天下第一人,儿臣不敢忤逆,也不敢在父皇面前放肆。但如今,反正我十九哥没了,母妃也要死了,你干脆连儿臣一并杀了好了。父皇您手握江山,君临天下,有的是儿子,有的是女儿,也不差儿臣这一个……”

“你这……”

洪泰帝颤抖着手,指着她。

“你这混账,你气死了。”

赵梓月瞪着他,噙着泪。

“若是父皇不杀,儿臣告退。”

说罢,她不理会洪泰帝气得直发抖,吸着鼻子,风一般地卷走了。

崔英达叹了一口气,都不知如何劝慰皇帝。虽说这梓月公主气他也不是第一次,但父女俩向来关系好,从未像今日这般针锋相对过。

顿了片刻,洪泰帝终日是平静了下来。

可还未入内殿,便见前来迎驾的虞姑姑堵在了门口。虞姑姑是贡妃的贴身婢女,与崔英达极是熟悉,平日见面总能有几句顽笑,而这时,她脸上却一片凉意。

“陛下,娘娘病得厉害,起不来床迎驾,特地让奴婢代为请罪。”

“无妨。”

“娘娘还说,望陛下恕罪,病体之身,不便面圣,请陛下回吧。”

虞姑姑没有抬头,语气冷漠,但意思却极明白,这是贡妃拒绝见圣驾了?

崔英达心里“咯噔”一声,瞥向洪泰帝,想要打一个圆场,“陛下,既然娘娘身子不适,不如……”

洪泰帝眉目极冷,摆了摆手。

“朕去瞧瞧她。”

“陛下,娘娘说,她不想见,不想见……”

“不想见朕?”

洪泰帝哼了一声,越过虞姑姑,径直入了内殿。可原有的愤怒情绪,终是在珠帘边上散尽。他停下脚步,看着隔着珠帘与一层薄薄帐幔的身影,久久说不出话来。

二十几年的夫妻了。

到此时,尽是无言以对。

“爱妃。”

床上的贡妃似是“嗯”了一声。

洪泰帝略略生喜,上前两步,撩开了珠帘,大步往她的床榻走去。

“你身子可有好些?”

贡妃“呵呵”轻笑,看着坐在床榻边上目光关切的皇帝,面上的哀怨,将她年过四十仍旧不褪的倾国容颜,衬得更添了几分令人心碎的美感。

“陛下,想听臣妾怎样说?”

“爱妃……喜欢怎样说都成。”

贡妃又笑了。

她明明在笑,声音却像是在哭。

“臣妾这病,只怕是好不了了。陛下难道不知,臣妾就这么一个儿子?二十年了,臣妾每日里活得心惊胆颤,就怕惹了陛下不悦,会要了我儿的性命……如今,臣妾是累了,不想再讨陛下的喜欢,陛下自去吧。”

“爱妃,朕并无此意。”

“陛下无此意,但臣妾却有此意。”贡妃美眸一斜,唇角突地带出一抹冷笑,“陛下不是一直想知道吗?不是一直在怀疑吗?那臣妾今日就实话告诉你,老十九他确实非你所出,他是臣妾与前朝至德帝的儿子,在跟着你时,臣妾已然生怀有孕。”

“爱妃!”洪泰帝眉目骤冷。

回过头去,他看了一眼,只见内殿除了崔英达并无他人,才略略放心。而崔英达亦是懂事地轻咳一声,默默地退了下去。

他在维护她的脸面,但贡妃却似是受了刺激,并不在意那许多,说话更是尖锐。

“陛下是怕人知道了没脸面吗?臣妾却是不怕了,再说,臣妾也没有胡说,陛下你很清楚,臣妾跟着你时,已非处子之身,臣妾与至德帝极是恩爱,日日欢好,岂会没有骨血?若不是你,我与他……”

“善儿!”

洪泰帝低低唤了一声,终是急了,一把攥住她的双肩,目光赤红如血,似是恨不得咬死她。

“你知朕并无此意。”

贡妃微微一怔。

他有许久没唤过她的闺名了。

曾经欢好时,他亦是这般叫她,每每抱着她爱不释手,不可不谓三千宠爱于一身。可那又如何?他与至德帝并无不同。宠她,怜她,给她最好的衣饰,给她最多的恩义,但他们从她的床上离去,同样会睡在别的妇人床上,兴许也会这般柔情的唤她们。

“善儿,这些年来,你未必不知?朕那时只是一时气愤。或说……是恨,恨旁人得过你。朕那时蒙了心,但不论老十九是不是朕的儿子,朕并未真的想过要他死。如今想来,他与朕这般像……是朕,是朕亏了他。”

贡妃冷笑,看着他不语。

二十多年了,这个男人两鬓有了白发,眉目有了风霜,曾经骑着高头大马手持宝剑径直闯入内廷那个风姿俊朗,意气风发的男子,终是被岁月磨去了棱角。即便他贵为帝王,坐拥天下,也不得不老去。

可他坚挺的鼻子,刚毅的下巴,那时光打磨不去的轮廓,依稀可见昔日令她无比心动的模样,也是这模样,多么像她的老十九。

老十九……

她的老十九……

眼眶一热,她闭上了眼睛。

“陛下,臣妾困了,要歇了。”

她的样子,拒人于千里之外。

洪泰帝蹙了蹙眉,握住了她的手。

“朕今日在这陪你,就歇在柔仪殿。”

贡妃没有睁眼,声音极低。

“陛下不必如此,臣妾无须别人的怜悯,亦无福消受。从此,柔仪殿的门,不再为陛下而开。若是陛下以为臣妾触了君颜,可贬臣妾去冷宫,或将臣妾逐出皇城,贬为庶民,或干脆赐臣妾一死,让臣妾下去照顾老十九,臣妾无话可说。”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除去她,无人敢说。

洪泰帝想到先前赌气而去的梓月,再看看这个躺在床上视他如无物的妇人,咬着牙,喉间的腥甜之气直往上沸。

他是皇帝呀,她怎敢如此?

不就是仗着他不敢将她怎样吗?

压下那恼恨,他终是软了语气。

“善儿,你何必逼朕?老十九的事,朕也不想的。”

贡妃身子哆嗦一下,目光看了过去。

“你不想吗?臣妾求过你多少次?臣妾的要求如此卑微,只想看看儿子,只想他能活着。只要他活着就好……可这般小的要求,陛下推三阻四,非得等到他死了,才来说不想?”

……

洪泰帝出了柔仪殿,没有乘辇,而是由崔英达扶着,走在红墙碧瓦的宫墙间,看处处辉煌,看他的天下,看他的江山,心中竟是难言的怅惘。

“陛下,你乏了,奴才……”

“去坤宁宫吧。”他打断了崔英达。

“诶!好。”

柔仪殿离坤宁宫并不太远,洪泰帝心中的郁结未退,终是绕道去了坤宁宫。坤宁宫的暖阁里,烧着火一般热的地龙,极是暖和,张皇后躺在床榻上,太医院的林保绩正在为她看诊。

“陛下来了。”

张皇后一如往昔,面色柔和温贤。一年多了,她一直服着从景宜苑来的方子,病体虽是未愈,人竟是不瘦反胖,身子还好了些。

“嗯。”

洪泰帝看着她,目光很凉。

“皇后今日气色不错?”

听他语气不悦的一句“气色不错”,张皇后心里一凉,笑着摇了摇头,让人为他上了座,泡了茶,将林太医遣走了,才低低道。

“臣妾残身病体,苟延残喘地活了这些日子,于生死之事,早已看淡。陛下,老十九之事,臣妾知您忧心。但这些年潜心理佛,却是悟出一个道理,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世上诸般事,皆是强求不得,陛下为之感伤,伤身误己,不如看开些。”

她这般解释完,洪泰帝的面色微缓。

“皇后有心了,朕不该迁怒于你。”

张皇后微笑,“老十九是臣妾养大的,也是臣妾的儿子,臣妾之心,于陛下无异。他的身后事,臣妾想亲自操办。”

洪泰帝拍拍她的手,“此事朕交给老二了,你身子不好,就不必操心了,好好将息着才是。”

张皇后怅惘的点点头,叹了一声。

“景宜那丫头说过,臣妾的病,在季节变换时,犹是难过,但她嘱臣妾要保持心情舒畅,这才慢慢有了些好转。只是她这一病,始终不见好,听诚国公府来人说,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她说完了,洪泰帝却久久不语。

就像未有听她,蹙着眉头在沉思。

张皇后顿了片刻,了然的一笑。

“可是贡妃与陛下置气了?”

洪泰帝眉头跳了跳,“这事怪朕,朕若早些准她所求,结束北伐战事,召老十九还朝,也就不会发生阴山之事了,怨不得她恨朕。”

“世事难测,此事如何能怨陛下?”张皇后说着,撑着身子,咳嗽了两声才道,“臣妾晚些时候,去柔仪殿走走,与贡妃说说话,宽宽她的心。臣妾的儿子……也没了。如此,到是能劝得她几句的。”

看着她强撑的样子,洪泰帝皱了皱眉。

“不必了,你这身子弱,养着吧。”说罢他起身,“你歇着,朕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张皇后笑了笑。

“恭送陛下。”

可洪泰帝人还未出去,坤宁宫的管事太监就急急地闯了进来。他看了皇帝一眼,又瞄了瞄张皇后,终是期期艾艾的尖着嗓子禀报。

“陛下,皇后娘娘,诚国公府来信了,说是,说是景宜郡主得知晋王殿下的死讯,在景宜苑……为殿下死殉了。”

……

东宫。

泽秋院的鹦鹉架下,夏问秋身着橙红色的妆花冬装,逗弄着鹦鹉,有些魂不守舍。

夏廷德在阴山受伤,双腿齐膝断裂的消息,她也是今日才得知的。但究竟伤得如何,还有那个她最疼恨的女人死了没死,她还不得而知。

“太孙妃娘娘,手炉好了。”

弄琴站在边上,将一个珐琅手炉递与她。

她“嗯”了一声,抱着手炉,面色稍暖。

“皇太孙可有回宫?”

“似是回了,去了文华殿。”

弄琴刚刚应了声,抱琴便心急火燎地跑了进来,她的性子比弄琴要毛躁一些,说话的速度也是快。

“太孙妃,有您的信。”

抱琴手上拿着一封信函,上面有火漆封缄,她接过来,冲两个丫头使了一个眼色,待她俩退到边上,她才抽出来,只看了一眼,面色顿时大变。

“这个贱人。”

信函上没有署名,只有一句话。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在皇家猎场的陷阱里,那个救了皇太孙陛下的姑娘,似乎不是太孙妃你?三姐,你怕不怕?我回来了。”

看她颤抖着双手,抱琴紧张地过去。

“太孙妃,您怎么了?”

“滚!滚开,不要在面前碍眼。”

夏问秋郁气上脑,瞪了她一眼,颤抖着双手,飞快地将手中的字条揉成一团,在火上点燃烧掉。

可字纸没了,她脊背上的冷汗,却没有退下。

她要回来了?

那贱人真的没有死?

赵樽都死了,她为何这般命大?

“太孙妃?你这是怎么了?”

看她面色煞白,弄琴和抱琴都害怕起来,抱弄急得快哭了,还是弄琴大着胆子过去扶她。

“太孙妃,您怀着身子,万万保重,不要动了怒气呀?”

怀着身子?

夏问秋脑子一激,终是从惊惧中回过神来。

不怕她,她不必怕她的。

那天晚上的事,已然过去那么多年,谁还能够说得清楚,到底救人的是谁?

缓过那阵心劲,她舒一口气,总算恢复了淡然。

“抱琴,信是如何来的?”

抱琴先前被她的样子吓着,咽了一口唾沫,才“哦”了一声,小声道,“是从军驿转到东宫的,驿使见上面写着太孙妃的名字,便直接递送了过来,奴婢接下的,太孙妃,信……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是我爹爹来的家信。”

夏问秋随口应着,心底却在发凉。

那贱人好歹毒的心肠,胆敢直接从军驿传来。若是让旁人或是绵泽看了去,如何得了?

目光凉了片刻,她抚了抚肚子,又笑了。

当年的她就不是对手,更何况如今她地位稳固?

即便回来也不过一妾室,她才是太孙妃。

……

文华殿里,赵绵泽手中亦是有一封信函。读罢信函的内容,他温润的面色,略有凉意,那一双眸子里,似是浮着一抹恼怒的光芒。

“何承安这个蠢材,这点事都办不好!”

焦玉立在他身侧,瞄了他一眼,试探着说,“殿下,要不要卑职前往阴山一趟,带回七小姐?”

赵绵泽唇角微抿,自嘲一笑。

“你去又有何用?她恼恨着我,恨我当日棒打鸳鸯。说不定,她把十九叔的死,也算在我的头上了。”

“那卑职,用绑的,也给您绑回来。”

“绑?她那个性子,若非自愿,谁能强求?”

看他颇为头痛的样子,焦玉微微一怔,“那可怎办?瞧何公公来信里的意思,七小姐是准备常住阴山,为晋王守灵一辈子。即不能用强的,软的也不顶用啊?”

赵绵泽揉了揉额头,目光微微一深。

“会有办法的。”

说罢,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急急起身,在雕花的暗格里翻找出一个陈旧黄纸灵符来。

捂在手心里,他瞧了瞧,目光暖了暖,又望向焦玉。

“备纸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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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来了,上菜。

好几天没求票了,可不可以弱弱的求票,求美人儿们给鼓励啊?

第295章 想干坏事。第86章 ——第229章 一箭多雕,一锅端!第64章 阿七为何这么主动?第162章 欲望之门!第285章 三人夹心!第283章 情敌第313章 瓮中捉鳖第132章 上善若水,大爱无言。第38章 男色是毒药,看看心就跳第216章 那个他,是丫丫的爹!第238章 二鬼与梓月!第73章 舒服————第318章 收服:赵樽之德第322章 谋局初显!第25章 作弄?童谣——第251章 大婚(二)第32章 诡异又尴尬的献礼!!第105章 大婚序幕拉开第278章 收买第118章 棍叽啊棍叽!第258章 结!第130章 感觉像飞上了屋顶。第151章 旧人相见。第157章 为了爱,甘愿入局。第146章 致命一刀后的践踏第193章 不安份的心第206章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第171章 偷香!第184章 休书与内幕!第269章 别第21章 小奴儿!第34章 本王向来不亏了身下之人!第179章 下马威!第106章 要找媳妇儿————第325章 再一年:变第178章 设下圈套等人钻!第249章 暴风雨前!!第130章 感觉像飞上了屋顶。第271章 赌中之赌第116章 安静的旁观者。第179章 下马威!第26章 求爱的方式,一直这么诗意。第297章 烽烟起,暗潮生第315章 末路(一)第229章 一箭多雕,一锅端!第326章 吃小醋,治大国第224章 荷塘里没有狼,只有鱼第312章 柔光照铁衣第221章 花前日下第1章 史上第一渣穿第199章 这是一个令人喜欢的标题。第079米上心了都上心了吗宝音炔儿闯祸记看过勿订第46章 没节操的缺德鬼!第21章 小奴儿!第83章 有人醉,有人欢,有人死。第294章 赵樽心里的爪子。第58章 江山,美人,与自由第115章 条件?娶一赠一。第159章 恐惧第200章 惦记!都在惦记。第41章 心眼子太多,难怪长不高!第116章 安静的旁观者。第340章 血月食第293章 别扭的烽烟!第230章 人人都在算!第257章 错位!第114章 真傻还是假傻?第079米上心了都上心了吗第130章 感觉像飞上了屋顶。第340章 血月食第258章 结!第56章 一万五千字求一票!第194章 温柔的一刀,又一刀!第33章 一山压一山,一山扑一山。第127章 今朝有你,今朝醉————第38章 男色是毒药,看看心就跳第49章 “妇”唱“夫”随!第187章 抢男人!第269章 三公子与狼番外依然不悔4第247章 山河染血,泪向天阙。第250章 大婚(一)第313章 瓮中捉鳖第75章 收拾夏问秋————第238章 二鬼与梓月!第146章 致命一刀后的践踏第24章 小动静儿,大动静儿!定安侯惧内之大成看过勿订第30章 果然厚颜无耻!第172章第166章 三日三生三世第145章 软硬兼施,鲜花不插牛粪上——第316章 末路(二)第150章 狡诈?腹黑!邪恶?反嗤!第129章 赵十九,你想我了没有?第130章 感觉像飞上了屋顶。第284章 入陵:解谜第081米恶整小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