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家已经乱了套。士兵们在翻箱倒柜,甚至撅地三尺。有几个人过来,轮番问财宝藏在哪里,乔老爷闭了嘴,冷眼相看。李大齐又转过来,说:“乔镜泊,只要你把财宝交出来,我们就免你不死。”
乔老爷抬眼看了一眼天空,说:“本来,我可以交出财产,甚至所有财产。可是,你们张嘴就骂,抬手就打。我怎么能信服,你们明为八路军,可是跟土匪有什么两样?跟日本鬼子有什么两样?”
李大齐喝道:“乔镜泊,你敢说八路军跟日本鬼子一个样?”
乔老爷不屑地说:“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就抢人家东西,就是跟土匪日本人一样。有本事你去打听,看我乔镜泊的家产是抢来的吗,是夺来的吗?”
李大齐气黑了脸,喊道:“把他拉出去,枪毙。”
真的来了几个士兵,架起乔老爷往外就走。贵生在屋里喊:“李团长,乔老爷是好人,不能枪毙呀——”
乔老爷回头,颤抖着喊:“贵生,我把红菱就托付给你了,你带她回你河南老家去吧。”
不知不觉,贵生流出了泪,爬在窗口,望着乔老爷被拖出大门。
一个文书模样的人追上来,在李大齐耳边耳语了几句。李大齐又喊:“开会,开群众大会,让受苦的老百姓控诉他,让他死得心服口服。”
大钟敲了半晌,稀稀拉拉来了几个人。李大齐问:“人呢,怎么没人?”
文书说:“人都逃光了,叫不来人。”
李大齐跳上由几辆太平车搭起的台子上,大声问:“乔镜泊,你认罪不认罪?”
乔老爷白眼一翻:“我不知犯了什么罪。”
李大齐说:“你对抗共产党,对抗八路军,搜刮民财,强占良田,欺压百姓,还不是罪吗?你罪大恶极!”
乔老爷反驳:“我搜刮民财,你们这算什么?我欺压百姓,你们这又算什么?”
李大齐说:“你反动透顶,真该枪毙。”
乔老爷冷笑一声:“那你就枪毙我,枪毙我吧,我乔某人眼都不眨一下。”
乔家的两个儿子和乔老太太都匍匐在地,叩头流血。但李大齐已被气急,看乔老爷真的要一条道走到黑,便挥挥手:“执行。”
乔老爷又回头,看一眼贵生,嘶哑着声音喊:“贵生,听我的话,照顾好红菱,带她回你河南老家去吧!”
曾经呼风唤雨,广撒善缘的乔老爷就这样死了。
乔家乱了套。几个孩子哭爹喊娘,如无头的苍蝇。乔老太已经哭死过去,红菱也哭得气息恹恹,头发湿漉漉的,贴在额头上。母女二人抱着,无力地倒在地上。乔家的两个儿子也乱了方寸,只是蹲在墙角,抱头叹气。
乔家的粮囤空了,乔家的钱柜也空了。乔家的房前屋后,被挖了几尺深。本来,李大齐还要分田地的。因为集不起来人,分不成地,也没人要。南边,胡宗南的37军已经向这边迂回过来了。李大齐没法,只得走人。
乔家遇难了,贵生再不敢提走的事。他招呼着,和乔家的老大长贵,老二长生一起,把乔老爷安葬下去,又把用不着的长工短工遣散。经此劫难,乔家已发不出工钱,养不起许多人。能自己干的活,就不找别人。红菱也干活,家里的做饭洗衣都抢着干。粮食和钱财虽说被搜走了,但是地还在。感谢父老乡亲,关键时刻没有人落井下石,乔家的地还是乔家的地。所以,红菱和哥哥嫂子们也一起下地干活。只是,他们的婚事被耽误了。贵生倒是不急,红菱也没再说啥,老太太却常念叨。过了五七,老太太就催:
“你们把事办了吧,办了事,你们就名正言顺了,我也就不操你们的心了。”
长贵长生也劝。贵生说:“现在正是没有钱的时候,再等等吧。”
老太太说:“没钱就卖一块地,我们人又不多,要那么多地干什么。”红菱就拿眼看贵生。贵生没法推辞,只好答应。
一九四四年十月初六,程贵生和乔红菱结婚了。红菱头戴一顶红色大沿礼帽,穿一身崭新的红色短袖旗袍。粉面含羞,娇步款款,一步三摇地被贵生牵到了洞房里。贵生依然是老式穿戴,头戴黑色礼帽,身穿长袍马卦,脚蹬一双千层底布鞋。他手牵一根丝绸红绫,在众人的簇拥下,面色平静地完成了结婚任务。
是夜,他们相安无事。气得听房的吕铁扫兴而归。第二天,吕铁指着他:“你们,你们啥都没做?”
“做啥?”贵生问。
吕铁转了两圈,拍了一下大腿:“做啥?哎哟,你呀你呀,你咋这么笨呢。”
贵生笑笑:“我就是笨嘛!”
吕铁无奈,“嗨”了一声,说:“我不跟你说这个了,我来跟你说个别的事。我们,要走了。”
贵生并没介意,问:“你们要去哪儿?”。
吕铁说:“乔家遭了这么大的难,我们也不能再待在这里,再不离开,乔家就更难了。”
贵生说:“乔家虽然遭了难,但是地还在,苗还在,等明年收了麦,还是粮满囤满,你怕啥呢。”
吕铁说:“现在已经没有粮食了,东家都没吃的,我们再不走,就更紧张了。”
贵生说:“那你往哪里走,你又不是一个人,你还有玉兰呢。”
吕铁说:“我们也出来转转呗,跟你学学,你不就是逃荒到这里的吗?”
贵生大不以为然,摇了摇头,说:“错,你们不能再走了,乔家虽然遭了难,但是难关总能过去。再难,比我们逃荒时还难吗?乔家那么多的地,我们就好好管理呗,等收了麦,我们还是好好的一家。”
吕铁想想也是,回去跟玉兰一商量,二人又决定留下来。
一家人重新振作精神,把农具一收拾,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往地里施肥,浇水,除草,样样卖力,样样到位。过了年,麦子返青拨节后,绿油油的麦田依然一望无际,迎风摇摆。一个多月后,麦子黄了,麦子熟了,到处都散发出丰收的景象。
玉兰怀孕了。吕铁很兴奋,天天哼着小曲,仿佛花儿都是为他开的。玉兰变得非常母性,挺着大肚子,也时常到地里。
麦子熟了,乔家的地仅凭自己人是割不完的,必须找麦客来。贵生和长贵长生都出去找,找了几十个麦客回来,大部分都是河南来的难民。有西华的,扶沟的,也有本县的。贵生对他们有一种本能的同情,尽量都让他们吃饱吃好。为防歹人偷麦,贵生和长贵他们轮流到地里值夜,只要麦子放倒,当天就拉回家。但既使这样,还是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