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误会

天空,湛蓝,三月暖风拂面,因太过舒服,琴室里流泻的音律格外慵懒。

“唉——”

弹得久了,卫悠心生厌烦,目光自然频频投向窗外,纤纤手指随意拨弄琴弦,划出一道一道杂乱无章的音符,完全无视他人诧异的目光,左手酸了,换右手继续胡乱拨弄。

真是无聊的一天,这样的好天气却被父皇勒令学琴,大好青春都浪费在这乏味的琴艺上了。

梨园坊主宁秀玉静静听着,仿佛颇为入神。

累了,她停了手,再度长吁短叹,见宁秀玉似乎明了她的心思,只是对她微微一笑,宛若安抚一个吃不到糖的小孩子,她便恼了。

目光肆意转向窗外,明朗的天,越发蓝了……狩猎肯定已经开始,想必太子哥哥,洛少谦都在意气风发地追逐自己的猎物,享受狩猎的乐趣,而她,却因马吃坏了肚子,不能参加便罢了,父皇竟命她学习琴艺。

想到此处,她再也忍不住,火大地推开案上古琴,霍地起身,大声道:“宁坊主,我不舒服,先行告退了。”

在她身侧的朝阳公主卫琳微微一怔,精致小巧的脸庞上闪过一丝羡慕之色,小小年纪的她亦知道,燕宫,没有永宁公主不敢破的规矩,她的姐姐,是父皇捧在夜空的明月,而她,不过是颗黯淡无光的星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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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卫悠便在数张神情各异的美丽脸庞注视下施施然离开。

才被选为公主伴读的孙明珠似乎还未适应,望着她如波微漾的裙摆失神,她很美,便是在这样无礼任性的行为下,她仍美丽无双。

问梅轻轻抚上明珠的手背,笑道:“公主素来如此……无拘无束,因她的美,令他人常常忽略了她的言行。”

她点点头,对着问梅一笑,继续专注于指下弹奏的乐曲是否流畅。

一曲终了,问梅拍掌称赞卫琳、明珠造诣了得。明珠面上一红,不觉低头,卫琳则微仰下巴,睁着一双濛濛大眼,充满期待与惊喜地反问:“真的好么?”

问梅正色笑道:“自然好,不信,你问宁坊主。他一定不会违心称赞。”身子倾向宁秀玉一侧,目光流转,含笑道:“问梅可有妄言。”

宁秀玉尚未答话,洛少谦忽然步入内室,他落落大方地施礼靠罪后,便将目光投向那空置的案几,一张琴斜放其上,香烟萦绕,主人却杳然无踪。

“公主离开了足有半个时辰,此刻想必应该回宫了。”问梅含笑为他释疑:“今日她兴致不高,多半是恼你不肯借马,又撇下她独自春猎去了。”

他睁大了眼睛,想了想,认真地道:“恼就恼了吧,总比逐风摔了她好。”

孙明珠低垂着眼睛,心中暗暗一叹:“明明是体贴呵护的心思,却从不肯对她宣诸于口,总以漫不在乎的态度惹她生气,想不到人人称赞的军事天才也有这般孩子气的一面。”

于是众人便循着梨园翠堤寻找卫悠芳踪。

浅草垂柳,入眼皆是绿意盎然,迎面的风和着桃花香气充盈鼻端,偶遇园中的小宫女们蒙眼嬉戏,一人不巧撞进了他怀中,待拉下眼上的丝巾后惊吓得连连后退,但恋恋目光却不时向他投来,引得其余宫女掩口轻笑。

他微沉了脸,极不自然地轻咳一声,询问:“可曾看见永宁公主?”

那小宫女羞涩地点点头,伸手向东边镜池一指。

洛少谦道谢后大步离开,那小宫女怔怔望着他身影好一会,刚回眸,便见朝阳公主冷着小脸,漆黑的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瞪着自己,顿时惊得伏地告罪。

卫琳则一言不发,转身命侍女去琴房取琴,然后静静离开。

洛少谦行至镜池,西岸一带绚丽的桃花。果见她一袭浅碧春衫,垂首坐在离地不高的桃花枝上,乌发随风轻扬,微露出一双缀有明珠的同色缎鞋,轻轻晃荡着。

他唤了她,她轻轻抬首,大大的眼中少了平日的光彩,显得百无聊赖。

他一惊,久久看着她,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冰凉沁人。她任他握着,却再度垂首,乌发上的一枝水晶钏因这动作而晃动,绮丽的光芒耀了他的眼。

她仿佛不胜倦怠,恹恹道:“你怎么来了,没去猎场么?”

洛少谦忽然有些手足无措地道:“昨日有件礼物忘记给公主……”

“嗯。”她扬眉,嘴角微微一翘,牵起一抹浅淡的愉悦,纤手一伸,似笑非笑道:“还算有良心,拿来。”

美丽绝伦的笑颜下是与生俱来的霸道,可偏偏可爱得让人无法生气,他失了笑,无可奈何地将玉镯放在她手心。

那是无比清澄通透的碧绿,一如眠月宫的泉水,她眼睛一亮,显然是喜欢之极,偏偏在捊上手腕后在他眼前晃了晃,故意一脸嫌弃地道:“难得你能送我‘正常’的礼物,虽然颜色难看了点,比起往年送的陶土娃娃,还是好多了。”

“不满意?那我拿走好了。”他作势欲捊下她腕上玉镯,她忙伸手拦阻,拧着秀气的眉,怒道:“洛少谦,怎么可以这样小气,送人的礼物也好意思要回去,休想!”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片刻,他勾起了唇,眉梢眼角都是淡淡的笑意,有着纵容,亦有罕见有温柔。

只是此刻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她自然亦没有上心,两人都是孩子般打闹起来,一时间惊动了妖娆的桃树,花瓣如雨飞扬,飘艳地萦绕于他们身侧。

透过片片‘花雨’,孙明珠远远望着那旁若无人般的一双璧人,心中既是羡慕又是酸楚。永宁公主的美貌与聪慧在昨日的凤凰台上一览无遗,她是那般耀眼,与他并肩而战,制造悬念的同时还主导着众人的目光与情绪。

而孙明珠,无非是黯淡无光的看客而已,这样的她,即使入了他眼,也依然入不了他心。

但那欺霜赛雪肌肤上的一抹碧还是灼痛了眼睛,玉镯本是她先喜欢上的……良久,问梅在她耳边笑道:“陛下刚才传了口谕,让我们都去猎场。”

她睁大了眼睛,再回头时,已不见了他二人身影,忍不住问道:“两位公主也要去么?”

问梅自然明白她迂回的心思,定定望她充满期盼的脸庞,叹口气道:“两位公主要去,他也要去。”

明珠顿时面飞红晕,低头不语,任她牵着自己登上华丽马车,尾随两位公主而去。

行了约有一个时辰,明珠甫一下车,刺目的白光便灼痛了她的眼,以手抵挡阳光,目光四下寻找他的身影。

不出意外,他一人一骑与卫悠的马车形影不离,她从帘内探出俏脸,与他谈天说地,或是太过兴奋,他们的声音略高,附着春风飘荡过来,一字一句均清晰可闻。

“神羽营能在今日狩猎时拨得头筹么?”

“能,我连酒菜都给他们准备好了,今晚不醉不归,只可惜永宁的酒不够烈,尽不了兴。”

“我知道父皇有一坛上好烈酒,神羽营若蠃了,你问他要。”

“好。”

“我替你出了主意,那便将逐风借我,就当是谢礼。”

“不行。”

一言不和,两人再度瞪着对方生气。

卫贤闻报后领了一队精悍骑兵策马而来,他的坐骑是匹枣色骏马,不但个头高大肥骏,且通身如丝缎光亮顺滑。

只一眼,车中的卫悠便坐不住了,急急跳下马车,拉住太子闹着借马,卫贤先是一愣,后无奈地笑道:“马给了你,我怎么办?”

她一脸坏笑,悄悄一指仲孙问梅,眨着明亮大眼睛一本正经地道:“喏,你可以多陪陪问梅小姐啊,她精通茶艺,棋道,正对你的脾气。”

卫贤又好气又好笑,疼爱的轻揉她发,佯骂:“好个自私的丫头,自己要借马便罢了,还找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也罢,借你,只是要多加小心,这马性子烈,要摔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闻言,她心满意足地向哥哥道谢,掩不住的笑弯了眸,扭头看洛少谦,扔出一个得意的眼色。

他故意不理会,只管垂首整理马鞍,在她看不见的角度,神情瞬间凝重起来,若他没看错,那马野性未除,忽然间换了主人,只怕她驾奴不了。

果然,之后发生的事,令他与她的命运刹那改变。

如果那一天,不是那么阴差阳错,凝了遗憾的记忆便不会烙入明珠的脑海,她曾天真地以为嫁了他人便可以忘记,但事与愿违,那一幕丝毫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因此她强迫自己中断汹涌而来的回忆,幽幽向卫悠道:“那天因为我……你们都误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