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1.深寒

卫悠直视这謎般男人,略觉迷惑。

这一刹那,她相信他是拼尽全力救她。

那人自楚灏的指间抽离长剑,随手一抖,血珠陡然惊落,再振臂挺剑,朝卫悠心口刺去下……

他几乎是本能反应般搂紧她的纤腰,背转身向一侧闪避,但剑锋终是逼近,无法完全避开,那剑便一下刺在他的左臂上。他因痛,身体不禁颤了颤,却仍不放开她。经过刚才那险象环生的一击,他出乎意料的镇静,没有丝毫突临巨变的惊慌,凭着灵敏的身手搂住卫悠游走在剑影之中。

孟月泠本想护驾,却为楚灏喝退。

但那人似乎一剑比一剑凌厉,更裹着冷森森的寒气,逐渐将他们逼到了墙角,此番已是退无可退了。

楚灏眼角一扫,恰有盏盏莲花宫灯架立在此处,仿佛一件称手的兵器般待主而择,便反手一抄,掉转杆头疾刺过去。

那人甚是机变,手臂一沉,劲势不衰,以剑相击。只见银光点点如焰,‘叮’的一声,火花激扬。

那人一怔之下,知是不能得手了,迅速收剑,转瞬消失。

孟月泠见状急急上前,连声询问伤势,楚灏面色不改,挥手命他候在一侧。或是因伤口疼痛,他垂下手臂,任她默默退开。

“还好……”他微微笑了:“没伤到你。”

“谢谢。”心底忽然微微一震,她语气淡如轻烟,目光偶然与他相遇,那长而浓密的睫毛便轻颤着垂下,唇边勉强弯出一抹的礼貌性的浅笑,“伤得厉害么?”

然楚灏看在眼里,呼吸为却之一窒。他并未忽略她的表情变化。卫悠素来不是一个吝惜笑容的女孩,自他们相遇以来,鲜活明亮的笑容见得多了,虽有日月山川的钟灵毓秀似尽付于此之感,尚不觉可贵。但此这一丝淡到难以觉察的笑意,却令他觉得可爱之极,语调不免柔和起来:“你近前来。”

她略微迟疑,依言上前,但却在靠近他时不再挪动脚步,跟着眼睫低垂,警惕着不让任何一丝心事自眸中泄露。此刻相隔不过尺许,目之所及,是她消瘦的脸庞,那纯净的眉宇间,多了一种他从未看过的坚定的韧劲,似是雪中绽放的缃梅。

“小悠……”他无心地恋恋轻唤,是眷恋,,还中是充盈于心的缱绻记忆与眼前容色重叠,因而惊艳……他分不清。于是心底不由开始隐隐作痛,只是神态依旧平静,没有丝毫零星的情绪逸出。

“你的处境危险之极,明天我便让月泠入宫商议婚期。”

她闻言蹙眉,冷冰冰地道:“是呀,没人能比你了解我的处境。”

他脸色猝变,正待开口,此时孟月泠倾前,附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两人便一起隐入楼阁之中。临去低言:“若不想再被人误会,今日之事,最好只字不提,我自会择日澄清。”

她正自疑惑,城下马蹄疾响,由远及近。原是赵王领军飞驰而来。

刚一驰近,不待卫逸吩咐,官兵们立刻动手驱散受惊的人群。

“皇姐。”

卫逸的声音赫然自城下响起,他一跃而下,将缰绳抛给他人后,大步奔了过来。

她遁声望去,只见自己车辇所经沿途全是依次跪拜的百姓,皆面色惶恐,嘴中唠叨着:“公主受惊了,草民知罪……”

回宫的路上,漂泼大雨忽然满天肆虐,街景一片苍茫,朝前街完全为铺天盖地的雨雾模糊了面容。

卫逸因来时策马,此时为避雨,亦只好坐入皇姐的车中。

车辇倘佯在道路正中,仿佛一叶孤独的小舟,任风雨摧残颠簸,而禁军骑兵侧护在两旁,默默赶路。

卫悠坐在车内,神思恍惚,苍白的面庞清艳而忧伤,仿佛单独的星子,照着晨曦晚来的天空。

“他来了。”她几乎是茫然地勉强微笑,轻轻对他道:“他逼我。”

卫逸当然明白她口中的“他”指何人,见她身子轻轻颤抖,不知是惶惑还是情绪纷乱,便握住了她的冰冷的手,在透过纱幕投射入车内的黯淡光影中涩然阖上了双目,试图用自己的热度温暖她。须臾,睁开眼,然后久久凝视着她,关切地问:“他可曾难为你?”

卫悠摇头,目光脆弱而飘忽。

他自她低垂的,雾雅雅的翦水眸中看出了端倪:那是一种精神上的倦乏――她累了。

“逸,他救了我,并且用他自己的身体替我挡了一剑。我猜不透他在想什么,盘算什么?”

“他……难道看出了破绽,故意如此,好取得你的信任?”

她拼命摇头,虚弱地应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但他受伤了。”

他点头,不再说话,只静静陪着她沉默着,直到车马进入皇城,她方才幽幽地道:“已经好几天了,少谦的军报也应该到了。”

卫逸点点头,心思随她的话飘去了大漠,出了关,相信军中无人能阻击燕国战神除去内奸。

这晚大漠的空气裹着浓浓的寒意,完全没有永宁的绮丽华美,洛少谦反而精神奕奕,自奇袭遥犁成功,他便命军士驻扎在刚接管过来的敌国大营。

忽然,平静已久的帐外一阵骚动,金属撞击声和嘶杀惨呼声交替进行,当最后一抹月光跃出黄沙深处之时,血光凝敛。

他恍若未闻,目光向营外扫了扫,对突如其来的骚动漠然以待。尽管营外杀声不断,他依然保持着起初的坐姿,左手持烛台,右手按住佩剑,继续看着案几上的地图。

自出燕国边境后,他突然打乱事先计划好的路线,选择突袭遥犁国。

挥师之前,他便详细研习过该国的风土人情和地理环境,由于不过乃一人口稀少,资源贫乏的小国,圆沙对此处的御守不甚重视,兵力部署极少。

他借道遥犁国,不但可避免圆沙主力大军闻迅围攻,提前进行鏖战,损兵折将,还可剑走偏锋,出其不意地直接从此道绕于北郓,迂回作战。

数日疾行,燕军提前到达了目的地遥犁部族--圆沙的属国之一。不等军士喘息,他便号令进攻,他的军队速度奇快,还没待遥犁部族回过神来,滚滚尘烟早已近前,遥犁人只得仓皇迎战。

洛少谦心肠刚硬,一路狠砍狠杀,锐利无敌,声声的惨呼和着血光飞溅,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仿佛天生属于战场。

杀戮之后,漠上尸横遍野。

“禀将军,俘获的三十名遥犁武士突然反抗,他们抢去不少兵器,也伤了我军几名守卫,现已逃窜七名,余下之人,末将已全数歼灭,逃走之人,末将正下令捕杀。”副尉左大海入营请罪,他忐忑不安地垂首,今日之事,必会令将军大为震怒。

“知道了。”洛少谦敛合地图,蓦地起身,年轻的脸庞闪过一丝怒意,“碰”地一声,案几上的茶杯被拂于地面,摔个粉碎,他沉声斥道:“我大燕精兵竟然守不住数十名手无寸铁的俘虏?”

“将军请息怒。”不知为何,眼前戎甲上血迹未干,英气卓然的少年将军始终令军士们敬畏有加,他在震怒之时,并不如何作势,只消一记冷凛的眼神便令人发悚,如堕冰窖。

或许是因为这位将军出身富贵,少年得志的原因吧,那股子霸气总是在不经意间露出来。

“说,为何会发生此事?”他紧盯住左大海的脸,毫不放松。

“近日打了几场胜仗后,军士们都是人人欢喜兴奋。今日又俘虏了遥犁贵族,缴了几壶上等好酒,军士们忍不住酒瘾,犯了军令。”

洛少谦闻言,面色越发沉毅,正思索着如何处理,方能警示全军。

“禀将军”孙杰快步闯进营帐,脸色晕红,不知是酒气上涌,还是太过激动,显得极为兴奋,“七名逃窜遥犁人犯已全数围歼。”

洛少谦闻言转过头,冷冷看着满脸通红的,初升为副将,意气风发的孙杰,眼底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与决然。他踱到帐边,目光投向帐外。一轮旭日刚刚升起,血一般的鲜红洒落金黄沙地,两种艳丽的色彩相互辉映,既美丽又残忍。

“孙杰,你喝了多少酒?”

孙杰仗着自己家世不凡,壮起胆来,神气活现的道:“末将向来量浅,只喝了两三杯,脸就红了,可没多喝。”

“将军……”左大海忌惮孙杰乃丞相外侄,正想建议将军先把他关押起来,留待陛下处治,将军已发话了。

“拿下!”洛少谦声音不高,却如利剑般冷酷,“军法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