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11.相守

淮军欲要从山路穿出, 前方业已杀声震天,圆沙人如潮水般涌出,瞬息间遍布山野。

诸余更不迟疑, 率军速退至山下,

楚灏轻轻将呼吸微弱的卫悠放下, 深看一眼, 大步跨出马车, 扬身上了士兵牵来的战马,面无表情的迅速拔出随身利剑,高高的举起。

诸余自然明白他的用意, 高喝一声:“放箭!”

霎时,淮军举弩相迎, 一排排箭飞射而出, 密集如雨, 没入圆沙军中,惨叫声震彻大漠!

争得这片刻时间, 淮军很快退至圆沙与南淮交界处。此时一名探子飞马来报:“约有三万的圆沙大军与我方押后的一万骑兵相峙在通往荆洲的路上。”

楚灏眺望前方,大漠广袤无限,若要在此地与贺术易交战,双方势必面对玉石俱焚的场面,目光闪了一下, 又复平静。

“陛下, 您与贺术易的决定将左右南淮圆沙两国千千万万条生命。”诸余双目血红, 劝道:“请陛下三思。”

他不答, 只狠狠闭目, 待再睁时,已是晴空万里, 红霞满天,远方贺术易率领一支精兵浩荡而来。

黑色旌旗织有剽悍狼头,而与旗帜同色的骏马上,贺术易金盔铁甲,腰挎金刀,一手捉缰,一手执条乌金长鞭,蓝眸凛然生威。

忽尔,车内传出卫悠气若游丝的声音:“小虎,扶我下车。”

小虎正欲行动,楚灏狠狠扫他一眼,自己下马上前,亲自将她抱下车,向一脸担忧的小虎道:“她是朕的妻子,朕会保护她,不容他人伤她半分。”

或是他神情过于凝重专注,小虎心中敌意骤减,竟然点头退在一侧。

渐渐纵马近前的贺术易忽然停住,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苍白消瘦得惊人的容颜,骇然一惊,仿佛大为惊疑,诧异的眼神一凛,再仔细端详。

刹那之间,湛蓝的眸光顿滞,呼吸都仿佛停止,那诧异便转化为了心痛。

卫悠,难道果然如传闻中的那样,身中奇毒,命在旦夕?他得知仲孙问梅失手后,甘冒内政初定,皇权不稳的危险,挥军攻打武岩关,并不惜与楚灏决裂,这一切,均是为了她,但他从不曾想,她是这般失去生气的模样?

眼见贺术易神情惊疑不定,显是有些措手不及,楚灏微微一笑,“六太子,别来无恙啊。”

“怎不为她解毒?”贺术易心下烦燥,连寒喧见礼亦一并免去,哼了一声,怒问。

“仲孙问梅下的毒,诡异阴毒。”楚灏笑容一敛,冷冷反问:“不知六太子可有解药?”

贺术易亦冷了形容,咬牙道:“贱人,胆敢逆我之意。”顿了顿,又道:“尊贵的淮王,只要你将她让给我,西域十六国仍是贵国盟友。”

楚灏蓦然大笑起来,仿佛听到全天下最为可笑的笑话一般,直到贺术易勃然变色,方才脸色一端,傲然道:“不知六皇子那来的自信?在两国大军面前如此胁迫于我,若然应允,我还有何面目面对南淮三军士兵,万千臣民?”

贺术易淡淡一笑道:“既然如此,多说无益。”右手一举,身后的精兵顿时山呼海啸般鼓躁起来,更有双方军士刀枪相向。

卫悠忽尔抬眸,凝视着楚灏,嘴角翘起,浅浅一笑,似有柔情万千,“这六皇子倒是喜欢四处树敌。”

见她忽然含情蕴笑地偎向自己,俨然是依恋爱人的情态,有别于先前拒他千里的神情,楚灏先是错愕,后心念一转便明白了原因。

她是要激怒贺术易,心下颇感有趣,于是也回视着她,明朗地笑。

果然,贺术易这一妒非常,脸色既而铁青,猛喝一声,圆沙精兵便呼啦一声围攻上前。

“小狐狸。”楚灏轻轻拍她的脸颊,语气有种宠溺的放纵。

诸余看在眼里,郁闷之极,他不知道,他素来敬仰的帝王究竟对这女子的爱,深至何处?纵然明知被她利用,亦甘之如饴......想到今日与圆沙撕破脸来,势必一战,因而心一横,“嗖”的一声抽出配刀,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喀嚓”一声,贺术易的一名大将便身首异处。

贺术易顿时大怒,双眼充血,几欲喷出火来,手一挥,双方即刻战成一团。

她眯了眸浅浅一笑,仿佛得了糖果的小孩子,那样得意。

他将这般娇态尽敛眼底,又恨又爱,偏偏没了惯常的脾气,只是收紧手臂,将她困在怀中,抵着她的额头,反复摩挲,皱眉,“一切都如你所愿,他也该来了吧?”

他是在乎她的,可他只是他。

爱人?君王?仇人?每一重身份都曾在她心底驻扎,但如今,君与仇如故,惟独没了爱。

他想得到她的原谅,但一切都晚了,今天之后,她与他的一切美好或痛苦的记忆都将飘逝。

“楚灏,你是……何时开始喜欢我的呢?” 她轻轻问道。

“第一眼吧……我想就从那时起……只是我知道得太晚了。”他凝视着她的眼,缓缓道:“你……愿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刀光剑影,鲜血飞溅的天地间忽然安静,静得象是一切都在等着她的回答。

猛地,交战的双方听得远方鼓声大作,仿佛有千军万马如波浪般袭来。

楚灏一凛,极目远眺,洛少谦,他终于来了。

但见东边的山坡如血般鲜红。眨眼间,那一抹血红涌动成潮流,如飞流直下的瀑布,气势磅礴的滚滚袭来。随着距离的缩短,只见八面鲜红大旗迎风招展,猎猎旌旗上飞扬的字体——燕。

八名骑士各执一面,引领一列列长矛手、刀斧手、弓箭手、盾牌手疾奔而前,一字并排开来,待号角一响,八队人马让出道来,数名锦袍铁甲的将领簇拥着一辆战车出列,一位面覆银质面具的男子引剑指天,战袍被风扬起,猎猎飞舞,一如她梦中所见。

“列队!”

燕军在急速奔驰中立刻兵分两翼,迅速将南淮圆沙两军包抄起来。刹那间,燕军狼啸起伏,刀影晃动。

贺术易大吃一惊,向楚灏使个眼色,两人一起罢战,但那一马当先之人却闪电般朝他飞扑而至,圆沙军士远远站着呐喊,竟无人胆敢上前阻杀。

“放箭。”贺术易见状不免又惊又怒,断然命道:“给我放箭。”

他的亲卫立刻大声狂呼,举驽便射,只听“嗤”、“嗤”几声,七八支利箭便从各方朝那银面人袭去。

那人本想侧身避开,却见利箭快如闪电,瞄准的又是自己身体的各个部位——在这么近的距离内,纵是神灵,也难逃过!于是他无暇多想,断然甩开缰绳,从战车上腾地跃出,飞鸟般迅捷,而手中宝剑顺势掷出。

贺术易觉眼前白光一闪,那躲离掌控的剑尖蓦地攻到鼻端,他常年征战,自然勇悍之极,不待细想便兴趣侧身闪避,然因发力过猛,虽避过了这一剑,却跌下马来,扬头时,正迎上一双犀利黑眸,心下一惊,手中的刀便狠狠劈下。

那银面人手掌一探,已搭住他刀背,手掌翻处,抓住了他右腕。圆沙两名大将大惊失色,一起纵马冲上,双枪齐至,向银面人胸腹刺来。

卫悠忍不住轻呼:“小心!”

那人忽然将贺术易拉至身前,乘两人一怔收势之机,猛然跃起,双足分落二交枪头,借力一纵,已提着贺术易魁伟的身子安然立在自己战车之上,那马嘶鸣一声,转身急奔。

这一下兔起鹘落,贺术易几十名亲卫奋不顾身的扑上来想救皇子,均被接应上来的燕军飞足踢开。

这时圆沙大军已从南北涌上,但又忌惮候在一侧的南淮骑兵,从未遇上这般诡异混乱情形的几名圆沙悍将面面相觑后,喝一声:“杀!”

圆沙大军的刀枪便分别指向燕淮士兵。

眼见便是一场血战,楚灏处变不惊,轻轻一笑,伏在她耳边轻言:“果然是战神,竟然可以生擒贺术易。”

她眉尖一蹙,正待否认,忽然有股恶寒自骨髓深处蔓延开来,身子便软软倚在他里。

他一颤,随即将她抱紧。

只听洛少谦大声道:“谁都别动。”

圆沙众将见皇子在他手上,登时停了脚步,只得远远呐喊,不敢冲杀上前,更不敢放箭。

“贺术易,还记得洛少谦说过话么?你欠燕国的,你欠我军民的,你欠永宁公主的,他迟早会一一算清。”

“是你?洛少谦。”

洛少谦既不否认,亦不承认,只朗朗道:“阁下已是我的俘虏,若要想活着回去,必须在三国军士面前应承一件事。”

贺术易眉头微皱,却也昂然不惧,冷笑道:“你是要胁迫我答允有生之年不犯燕国么?还是要我即刻退兵?不管是那一样,你都太小看我了,要杀便杀,我贺术易决不皱眉。”

洛少谦闻言挑眉长笑:“圆沙以游牧为生,掠夺他国食物财帛乃是尔等立国生存之本,我怎会让你应允此诺?即使你应允了,也作不了准,若我杀了你,圆沙依然有继位者,打着复仇的旗号进犯,于我燕国无益。至于退兵与否,全在阁下一念之间,我大燕勇士对待敌人,不会象我一般耐着性子谈条件。”

贺术易眉头一动,虽怒,却保持着相对平静的姿态,冷冷问道:“你到底要我允诺何事?”

洛少谦眉一挑,正色道:“我要你允诺,终其一生,不得向燕国要求和亲,而两国交战时,不得屠城杀戮。”

此言一出,燕军振臂高呼,众军拥戴之情,溢于言表,更为奇异之的是连淮军也不乏喝采之声。

贺术易的目光从已方士卒脸上缓缓掠过,再移向燕淮两军,只见一个个激情焕发,欣悦之情见于颜色,权衡轻重,当即点头道:“好,我答应你。”言罢接过亲卫抛来的金刀,双手运力一折,拍的一声,乌木刀柄断为两段,将其投在地下,再抬首望向已大军,大声道:“大军立即北归!”

经过卫悠身前时,深看她一眼,湛蓝的目光格外炽烈,“公主保重!”

她微微点头,淡笑:“永宁时日无多,六太子从此便当我死在这一战中,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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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术易闻言狂笑不止,仿佛受伤的苍狼,半响方干脆地道:“好,从此,贺术易便当公主香消玉陨了。”

蹄声响处,圆沙千乘万骑向北行去。

洛少谦策马来到卫悠身边,黑亮的眼睛一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她,旁若无人般……干净利落地一伸手。

她恹恹的眸神骤然发亮,仿佛日夜思念的人儿就在身边!脉脉含情的眼神,温热的大手,体贴的温存,骤然在眼前一一闪过,若是没有他,她一生定然是苦海无边。

他微微一笑,不管未来有什么等着,这简单的动作只是他的真心实意。

她亦启唇报以浅浅微笑,将手放置他手掌之上,低语:“天涯海角我都随你去。”

“握紧了么?”洛少谦微笑:“从此,我将永不松开。”

她紧握住他的手:“握紧了。”

他另一只手放开缰绳,身子向右一探,手臂紧紧揽住了她的纤腰,略一运劲,轻易就将她抱上马来。

她柔顺异常地偎入他的胸膛,平和安详的感觉顿时由心底扩散开来,

深秋大漠虽然是冰冷,但是两个人的心中都很温暖很温暖,因为他们知道,这一条彼此相依的人生旅程,从今天起,再没有事情可以把他们分开了。

临去前,她含泪回望楚灏一眼,唇动了动,无声道谢。

“慢着。”久久静默的楚灏忽然开口,从怀中取出一对碧水般清莹的玉镯,缓步上前,握着她的手……捊上了她的腕。

“我的玉镯。”她细看良久,竟然分不出那只才是自己的,因而睨着他,“怎么会有一对”

“因为有一只一模一样的,那是我送你的。”楚灏的目光更幽深,柔声道,“我要你分辨不出,一生一世都抛不下。”

卫悠先是愕然,然后浅浅一笑,遥望天边,故国,故城,仿佛人已尽散花已凋落,不舍往昔却再也无路可归,于是完完全全地偎入一脸铁青的洛少谦怀中,软软地开口:“我们走。”

透过湿意朦胧的眼,楚灏看见他们拥有彼此,只是看不清他们的表情,手心略感刺痛,待诸余冷不丁深抽口气时方才发现,悬于腰间的剑,不知何时出鞘,而他,握紧了锋利的刃,暗红的颜色自指间溢出。

良久,诸余轻轻道:“陛下,您这般爱她,却为何放了她?”

“这一仗,我完败洛少谦,只有他,才能甘心舍弃一切陪着她寻访天下名医。”楚灏听见自己迟滞的声音幽浮于空气中,然后迎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傲然一笑。“我不能,也不敢拿她的生命相赌。但总有一日,我会将她的心夺回。”

其实,他不知,人生几何,一旦为情所伤,缘分便再也回不来了。

抬首,笑出了泪,天涯如初……

低首,水光在众军看不见的瞬间滴落,渐渐清晰的景物还是一片碧草……

尾声

卫逸回宫后第三日,武岩关与南淮淇洲的快报先后而至——宁国长公主为逆党仲孙问梅所毒害,三国交兵时,殁于圆沙边境。

奏章顿时飞散一地,在凌乱的狼籍中,他一动不动的伏在龙椅上,嘴唇不住颤抖,嘶哑着声音道:“不可能,朕不信。”

之后,他昂着头,在一众大臣侍卫的眼中,踉踉跄跄地离开朝堂,径直出宫,飞奔公主府。

夜色镜花水月般流转,他一步步踏上,心是从未有过的迷惘,那样孤独地走在华美却冰冷的汉白玉台阶上,衣袍飘拂,长发如黑色的瀑布飘落背心……

萧然的步伐,仿佛暗合着帝王孤寂命运的终点。

终于,他累了,跌坐在高台上,一动不到,直到翌日早朝。

一日风雨骤至,卫逸唤来术士为至今生死成謎的战神卜卦,连续三卦均是大吉,众臣均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联想月前武岩关大捷,料战神应是在生,但军报却是为仲孙谋请功,淮使传书来亦未提及洛少谦,那银面将领,自然是仲孙谋无疑了,一时间窃议四起。

卫逸横扫众臣一眼,忽然上前,取过龟甲往地上一掷,一脚踩碎。

此后,燕宫遍种桃树,每每百花争春时,他便命侍从打开长窗,夜间有风拂过,零落的粉红花瓣结伴萦绕而来,忽遗一片轻轻飘落在他的唇边,于是,他从梦境中惊醒,下意识含住那柔软甜美的触感,心神不觉恍惚沉沦。

她的唇,弧线优美,柔若花瓣,只是此刻渗出的花汁却有淡淡的苦涩。

期待有双温软如玉的纤纤素手握住他的手,抚平他空空的心,让他忘记遍布四周的权谋与危险。

然而,身边仍是空寂,伊人早已杳然无踪……

随着西域十六国不断内乱,边境是罕有的安宁,有了宝贵的休养生息时间,燕淮两国则一天天强盛,不过十年光景,便同时步入了双雄争霸的风云时代。

他是万民景仰的天子,他有江山美人,贤臣名将,只是……再也没有那样一双顾盼生辉,偏又倔强无比的美丽眼睛,与他并肩而立,共同见证这荣光无限的时刻。

“姐姐,我知道,你仍在生,因为我总是梦不到你,我不断遣人四处寻找你,你可知,我会一直在凤凰台的桃花树下,等你回来。”

即使,你永远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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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祝朋友们国庆快乐!

然后,大坑终于填完了,呼~~~~~~~~~~~~~~~

这是我第一篇小说,有不尽如人意的构思,有稚嫩的笔法......幸好有朋友们一路支持陪伴,谢谢大家!

正文到此结束,不知大家还满意不?

还有一些突然冒出的情节和构思,一旦成熟了,会补番外,但风格会与正文不同,因为那是关于轻松与甜蜜的情节,实在不适合正文的文风。

呵呵,若有对洛洛悠悠揩手天涯感兴趣的朋友,今后回来逛逛,或许那天就看见番外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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