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倾尽所有,双手沾染鲜血,的确是不得已而为之,他们所做的一切,只为守护自己的家园,保护自己的亲人血脉。
十年前,提出以妖灵内丹为封的玄麒真人,虽然暗中守护着妖灵的命脉,但这十年来,他没有一天不在饱受煎熬。他明知自己所作所为,令无数妖灵惨遭捕杀,但他不得不做,不能不做。他痛苦,他自责,但他却不曾后悔。若能重新选择,他定会选择相同的道路。
十年前,极力赞成玄麒真人之提案的,正是十方殿殿主长孙无忧。她看似无情,她看似心狠,但此时此刻,带领十方殿门人救治伤者、抵御妖魔,不曾退却半步,甚至做好了灭门之打算的,也正是这个看似“心狠手辣”的老人家。
十年前,奔走四方斩杀妖灵的,正是渡罪谷谷主武啸风。他粗莽蛮横,他看似是武艺高强但冲动无脑的一介莽夫,但事实上,是非曲直,他看得极清。渡罪谷位处神州西北,他明明可以带着弟子长居谷中,不理这东海纷争,但他选择挥戟迎战,而不是袖手旁观。
当年,神州罹难,生灵涂炭。面对灭顶之灾,这些人为了守护家园亲人,做出了残酷的决定。什么道德,什么怜悯,被他们暂且抛到了一边,他们所追求的,只有一个字:活,活下去啊。
想到这里,小竹将视线投向身侧的归海鸣。四目相望,她并不意外地在那双冰眸里,瞧见了自己的倒影。那墨玉一般深邃的眼眸之中,没有了愤怒,没有了仇恨,只有平静而悠远的凝望。他与她,坦然地选择了迎战,为了终结这上古神魔带来的梦魇,为了那些他们在旅途中结识的朋友,不再遭受无边的苦难。
小竹扬起唇角,向对方送上一抹短促却明丽的笑容来。下一刻,二人又分别投入战局。归海鸣枪如游龙,将冲来的妖魔一一斩杀。小竹则操控疾风,掠至天胤真人的身侧:
“真人,我们已取得四件命器,眼下急需人手,占据四方起阵。”
四命器,“水玄鳞”属北方玄水之力,“焱罗爪”属南方赤焰之力,“雷鸣目”属西方惊雷之力,“风凌角”属东方狂风之力,只要聚起四方灵力,就可以短暂地禁锢应龙,为封印这上古神魔提供短暂的机会。这机会稍纵即逝,却已是他们能争取到的,对付这上古神魔的唯一办法。
起伏波涛之上,常人无法站立,更遑论占据四方位置,以命器起阵了。归海鸣有腾空飞行之能,小竹亦会操纵旋风立于虚空,但除了他们两个之外,仍需两名剑者御剑飞行,占据两个方位,所以她才会有此一说。
她话音刚落,慕子真已是抢出一步,沉声道:“由我去。”
“子真,”元虚真人立刻出言制止,“你守着海岸剑阵,就由老夫前往……”
谁都知道,这怕是一条有去无回的不归路。应龙如此霸道嚣张,如此老谋深算,又怎会看不出他们的意图,又怎会坐视四方结阵?元虚真人已失去一个爱徒,绝不愿慕子真也踏上一条无还之道。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慕子真打断:
“师尊,”他抱起双拳,冲元虚深深一揖,“东海之难,应龙之威,我等的胜算实为万中取一。若四方阵法失败,命器无效,所有人都将葬身此地,谁先谁后,又有什么区别呢?师尊,子真心意已决,愿前往一试,也算这人生一遭,没白死,没白活。”
不等元虚首肯,慕子真已清叱咤一声,背后剑匣轰然开启,飞剑划破虚空。眼见他御剑飞行,乘风破浪,已然掠出丈远,元虚真人长叹一声,无奈摇首。
“掌门师兄,我也同去!”请缨的竟然是七长老排行最末的玉仪真人,他冲天胤真人抱拳道,“我知道几位师兄弟中,属我灵力最差,常拖了你们的后腿,实在愧对‘长老’两个字。这一次,就让我做点像样的事儿。月姑娘,先前是我不对,得罪了你和鸣蛇,这次若能活下来,我负荆请罪,好好给你们赔不是!”
后半句话,是对小竹说的。当初小竹他们上天玄门救治尸人弟子,就属这位玉仪真人横竖不待见,口口声声都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谁知道这个妖孽是不是装好人,耍花样要对付我们天玄门”,总之他戒心最重,没半句好话。可此时此刻,却又是他抢着站出来,主动攻向最危险的地方。一时之间,小竹心中五味陈杂,原本对玉仪的不满和厌恶,在这一刻,化为了日下青烟,烟消云散了。
“好!”小竹笑着回应,她将雷鸣目交给玉仪真人,“那就有劳真人了。小蛇哥哥攻北路,他一人足以应付,其他三个方向,都以两人一队,以免闪失。”
言下之意,若是有谁不幸身亡,总还有个人可以顶上。这残酷的局面,小竹没有明说,但在场之人,各个都清楚明白。于是,这四象之阵,很快确定下来:归海鸣持水玄鳞,占北风阵眼;小竹持焱罗爪,与陆灵一起占南方阵眼;慕子真持风凌角,与武啸风一起占东方阵眼;玉仪真人持雷鸣目,与蔺白泽占西方阵眼。
那位粗犷彪悍、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渡罪谷谷主,他的出现并不令人意外,但蔺白泽的主动,就令大家疑惑了。熟悉蔺白泽的人都知道,他这人贪生怕死,计较又鸡贼,遇到危险能躲多远是多远,眼下他挺身而出,这实在不符合他的一贯作风。
“是,我是怕死,”似乎是看出了众人的疑惑,蔺白泽挠了挠后脑勺,尴尬地道,“但我好歹也是十方殿的大弟子,总不能当缩头乌龟,让我快九十的师父上阵吧?再说了,慕兄说得对,这次行动的胜算太低了,十之八九大家都得死在这里,还不如让我临死前逞一回英雄,死也死得值当了。”
“呸呸呸,说什么丧气话,咱们还不一定输呢!到这时你还在算计值当不值当,你也是够了!”陆灵忍不住啐他。
蔺白泽还想辩解些什么,可战事可不会给他这等闲工夫。玉仪真人挽了个剑花,飞剑立刻腾空而起,蔺白泽也只得踏了上去。只见青光一闪,飞剑掠过长空,冲向那狂浪奔涌的瀚海。
四道光华,直冲云霄,四方沧海,狂浪涌动。众人的动作被那一双腥红血眼,巨细无遗地收进了眼底,看穿了“四命器”与“四象阵”之计策,应龙不怒反笑,笑声震天:
“挣扎罢,蝼蚁们。”
震天动地的笑声,令浩瀚东海为之震荡,一个接一个的浪头铺天盖地冲向岸边,像是要将岸上的人们拍碎在巨浪里。与之相比,天玄门人那莹莹剑光所连起的剑阵,简直像是一层轻薄的细纱。可正是这道轻纱,却一次又一次地拦截了巨浪的侵袭。
应龙手掌一翻,那黑压压的妖云,立刻分散为四个方向,向四队勇士追了过去。这些狂暴狰狞的妖魔,扇动着丑陋的双翅,发出尖啸嘶吼之声,简直要划破人们的耳膜。它们的口中吐出烈焰,想要将追逐的人影烧成焦炭,但飞剑左右摇摆,避过了这夺命的火焰。
北路——
归海鸣化身鸣蛇,冲破狂浪,直飞北方阵眼。无数妖魔跟随其后,却根本追不上他的速度。上百只九婴伸长脖颈,吐出上千道真火,在天下海上拉开一道火焰幕墙,想要阻止鸣蛇的冲势。眼看那疾飞的银蛇,就要冲入这烈焰的险境之中,霎时间,归海鸣微微低下头颅,冲海面喷出幽蓝闇火。幽火在浪头上爆炸开来,激起数道冲天的水柱。
只听轰鸣声声,水柱冲上天幕,又爆裂散落,正将那道火网灭了个干净。来不及撤走的九婴,被水柱碰上高空,撞得个七荤八素,它们还来不及辨明方向,只见银光一闪,鸣蛇已欺近它们的身前。那双墨色玉石般深邃的明眸里,映出浩海狂浪上的火光,下一刻,鸣蛇扇动翅翼,“鸣霄之焰”瞬时席卷浪头。那些九婴妖魔甚至来不及发出悲鸣,就成为了幽蓝闇火中的灰烬。
越来越多的妖魔,在应龙的号令下,狂怒地向归海鸣发动攻击。归海鸣虽是妖力极强,但面对这一波又一波的火焰,一波又一波的撕咬冲击,银色的身躯仍是受了些伤。当他赶到阵眼位置,立刻幻化人形,他翻动右腕,蟠龙枪缠绕着幽火,犹如一条青龙守护在他的身旁。他以左手举起“水玄鳞”,登时冰华在他掌中飘动,雪片飘零荡漾,冻结了一只欺近的妖魔的头颅,随即迸发出一道幽蓝光柱——
“轰!”
随着一声轰天巨响,幽光冲天,在天与地之间拉开一道青蓝光柱。光柱周遭冰华涌动,雪羽纷扬,冰寒冻力令周遭的妖魔一时不敢靠近。
归海鸣持枪而立,背脊有若青松般挺立。他手持水玄鳞,以妖力催动这寒冰命器,他那一双深邃冰眸,远远地望向了南方瀚海,沉声道:
“北路已达,起阵。”
南路——
归海鸣的陈述,通过“九天鸣霄之印”,以心音传识的方式,传达到了小竹的耳中。少女抬起眼,只见那阴霾的天幕之下、妖异的乌云之中,亮起了一道冰蓝光柱。
“小蛇哥哥成功了!”她欣喜地说。可这样的喜悦连片刻都未能维持,因为更多的妖魔来到了她的面前。蛊雕尖啸着冲来,利爪一次又一次地试图拧下少女的头颅,但都被小竹操控疾风,险险地避过。
“陆姐姐,焱罗爪就拜托你了。”小竹将手中的命器塞给陆灵,然后她放空双手,葱白纤细的手指捏了一个法诀,同时朗声清咤:
“长风万里!”
裙角被清风荡起,柔和的风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在汹涌奔腾的海面上,卷起了一个硕大的窟窿。漩涡涌动,疾风狂啸,海水被卷到半空中,犹如一条咆哮的怒龙,狂怒地冲上天幕,又在少女的指引下俯冲而下,将那些妖魔一并卷进了旋风的之中,然后狠狠地砸进了海底里。
解决了一群妖魔,但更多的妖魔源源不断地涌了上来。一只三足乌趁乱飞近,尖锐的喙直戳陆灵的手臂,想要咬断她的手骨,将那命器夺下。陆灵哪里会让它如愿,立刻挥戟劈砍,直将那半截鸟喙斩断下来。同一时刻,小竹抬手挥袖,一条绿色长索缠上那妖魔的爪子,然后将之扔飞了出去。
近了,阵眼的位置越发近了,而妖魔聚成的黑云也将两位姑娘的身影完全地笼罩在了其中。面对杀不绝的妖异,小竹再度催动风法,风龙卷着狂浪,重重地冲砸着那片妖云,盘旋着,咆哮着,不让妖魔欺近她们的身侧。而就在这时,二人也在疾风的托举下,来到了阵眼的位置。
“焱罗爪,起阵!”
陆灵大喝一声,她高高地举起那鲜红的命器,只听“轰——”地一声巨响,一道烈焰喷薄而出,直冲云霄。那道冲天的火光,将邪物燃烧殆尽,烈火灼灼,焰舞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