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之内,不管事情演变如何风起云涌,君辞臣答如何跌宕起伏,终是暂告了段落。
待良亲王、诚亲王、兆郡王一一告退,元熙帝回主殿,吩咐道:“请太子过来罢。”
太子来时,身侧有人跟随。
“……草民拜见皇上。”同来者已经是全力维持镇定,但浩浩天威,焉能不惧?俯跪在地时,犹有些微颤瑟。
“起来说话,将你对太子说过的话,对朕再说一遍。”
“……说一遍?”
太子柳恃昱侧眼睨去,“本王不是提点过了?”
“是,是草民愚钝。”常打交道的主子发声,胆气稍壮,书生道。“禀皇上,昨日酉时,草民奉太子之命过滤府内来往信函,其中有一封诚亲王世子向太子禀报京郊今夏税赋的报函,草民将之放到须请太子过目的重函之列,岂料……”
脖颈越发低俯,声量骤低,“草民打翻了墨汁,将这封报函给浸染黑了。”
太子皱眉,“大着胆子说,本王如要治你这个罪过,何至于劳烦到皇上?”
“……是。草民犯下这等疏失,甚为痛心疾首,遂捧起报函去往太子殿下跟前请罪,行至半路却见报函被墨迹染过的黑处,依稀透出白色的字来。等走到太子书房,整张纸俱被墨汁染透,所有的字亦尽现出来了。”
“把上面的字背给朕听。”
“良亲、兆郡两王乃我等行进路上障碍,自必除之,其妻苏氏既有刺皇杀驾之嫌,属天赐我等佳机,然愈至此,愈须忌躁忌进。太子志大才疏,堪为我用,兄等切以此事为契,除二王,拢太子,谋取我等大事之基……”
诚亲王府递到太子府的报函上惊现这等内容,算什么?天网恢恢,疏而不露么?
元熙帝已经亲睹过那页墨纸,其上字迹乃是由一种番国进贡的药水写就,书写在白纸之上,无字无痕,需掷泡水内,或以浸墨透纸,方能显现。这等药水,他只赐了亲近之臣,诚亲王确在其列。
“何默然,这张纸除了太子和你,你可让其他人看过?”
“没有,没有!草民虽愚昧,却知轻重。读了几字已知非同小可,速以袍袖遮挡直至太子书房,中间绝没有他人阅之。”
“在你看来,会出现这般情形,原因何在?”
“草民……草民……”
“说罢,恕你无罪。”
“草民以为写得这等文字者,实属大逆不道,居心可议,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元熙帝眉峰高拢,不耐道:“朕问你得是,你以为诚亲王府递到太子面前的函上何以惊现逆字?是诚亲王的一时疏失,还是居心不良者的嫁祸?”
“这个……”何默然语声讷讷。“草民以为,两者都……不无可能,圣上圣明,定可圣裁,草民不敢……”
“好了!”元熙帝龙目怫睐。“看你一脸迂腐木讷,却还有这等卖弄唇舌的取巧时刻。”
书生立时惶恐万状,嗵声跪落,“草民该死,圣上恕罪!”
“好了好了,安福带他出去,到耳房用些点心茶水罢。”
“谢皇上不杀之恩,谢万岁……”
迂腐愚执的书生被太监拉了出去,元熙帝拧眉思忖,颜色深不可测,足足半炷香燃过。
“恃昱怎么看?”
“儿臣认为,为稳妥起见,不妨遣人进诚亲王府一探究竟。”
“此法倒也稳妥。”元熙帝称许。
“我天历朝伪装潜隐的顶尖高手俱由东越府培植,诚亲王叔统辖东越府多年,不宜动用。儿臣想从江湖人中选可用之人。”
“江湖中人如何能宽心启用?你的舅舅严刻手底下应该有几个人才,找他去借。”
“儿臣即刻就去。”
太子亦退下。殿内除了值守的太监宫婢,惟剩了孤家寡人。
这寡人一手一纸奏章,一手捏一杆小毫,目放奏章多时,难领一字真章。
良亲王,诚亲王,一为明,一为暗,这般得他重用的两个人,也要让他失望了么?也要离他而去了么?
主殿中,铜为质、兽为形的檀香炉内,平心静神的缭绕香烟突舞出乖张线迹。壁上的挂剑,柱上的盘龙,明明静态之物,陡现千般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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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前两天边境巡逻,截获了一批寄往奭国的书函,送进了府内。”
“有可用情资么?”
“大多数都只是一些商旅来往的,但……有一封,奴才认为王爷或需过目。”
“哦?这等级的书信往来中,还会出现什么机密军情?”
“……不是军情。”
“拿来……”
说“拿来”时,说者尚方唇扯笑,但当信上文字赫然入目,笑化冰纹,凝于嘴畔。
乌达开骇退一步。
“这信上的东西,很有意思,是不是?”湛深双眸徐徐扬起,声音放得轻若呢喃。
乌达开噤若寒蝉。
“很有意思,的确很有意思。如果文远在此,会不会又说这是一乱心之策?乱心之策,乱心,当真呢,呵……”方唇内散出低低笑声,眸底薄光聚敛,宛如两柱寒锥,钉向空气中的某点。那点内,有一张清丽如仙的容颜,然则……
“王爷,是奴才错了,您回府内不过只是短作休整,奴才不该把这封信拿给您……”
“不,你做得好极了,对极了,哈哈哈……”
“王爷……”难道是自己低估樊先生在王爷心中的分量,这封信,将王爷给气疯了不成?
“去打点本王的行装,本王这就要走了!”
“走?去哪里?”
“当然是去万里疆场,去浩瀚大漠,去打那只自以为成王的‘黑虎王’,不然,你以为本王会去哪里?”冰锥化作最锐利的刀锋,劈开重重魔障,南院大王足下之步,覆山倾川。
“本王会教会那只黑虎晓得何谓战场,何谓胜利!本王会在一个月内将他打出原形,本王会……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