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三九

“我们的村子”依然是“我们的村子”,山秀水美,风清云淡,安谧宁静一如它所经历的每一个日夜。

只不过,鸟语叽啾,花香怡人中,免不得总要有一两声不甚和谐的声响搅闹其中,煞些风景。

“啊——”桃花树下,冯冠武双手掐腰,仰首向天一声咆,吓走了水边的两只大肚青蛙,惊飞了枝头的三只翠羽鸟儿,也让一干路人掩耳不忍卒闻。唯一老神在在的,是树下翻着肚皮酣眠的瘸腿黄狗,懒懒撩开眼皮乜了乜他后,嗜睡依旧。

“你说,咱们过去的几年有一个天才徒弟占着日子,每天睁开眼就要想她今儿个练功时又能给咱们什么意外和惊喜,多惬意多有趣,现在呢?这日子过得比桃花潭的水还死,再这样下去,我真要长出毛进山当猴子去了!”

“嗤。”布衣荆钗却仪态万方的的乔三娘手持木杓搅着锅里药膏,撇嘴讥笑,“你以为只有一个人难熬不成?你没瞧着老娘都瘦了一圈?还不是照样要过这不是人过的日子?”

梁上君则直接跳上树枝来发泄过多精力,连和他们斗嘴都懒了。

“说起来,最教人生气的是关峙那厮,隐岳走了,他不关痛痒。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罢?”嘴里叼着一根草梗、以手为垫仰躺在地的邓玄学道。“而且,一夜夫妻百日恩,他一点也不挂念?”

冯冠武眼珠大瞠,恶声道:“别给我提那个不食人间烟火也没有一点人气的小子!要不是他把以前的事料理得不清不楚,让那个旧爱找上门来,隐岳说不定还不会恁早离开咱们,咱们的精彩日子也就不会恁早到头儿!哼哼,让我看见他,看一次打一次……”

“冯二叔净说大话,你又打不过峙叔叔。”吉祥抱着一只肥兔子闲哉走来,“再说了,你们怎么一口咬定峙叔叔对樊姐姐的离开不痛不痒?”

“这话怎么说?”乔三娘体内的八封因子作祟,扔了木杓霍地凑前。“吉祥你听到了关峙那厮的心意了?他想什么?有没有想我们家隐岳?有没有为签了那份离缘书悔不当初恨不逢时呼天呛地呜呼哀……”

吉祥揪结起眉儿,噘起嘴儿,“这件事,你们为什么一点也不怪樊姐姐?”

“怪隐岳?怪她什么?”

“假如,有一天有一个男人说爱我疼爱,热烈追求我,但在和我成了亲拜了堂过了洞房花烛的第二天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一封休书权且算是交代,你们会怎么看?”

“……阉了他!”四个人在短暂一顿后,齐声一吼。

“就算这个男人因为看见我和另一个我曾经爱过的男人拉拉扯扯心生怨忿?”

冯冠武嗤声,悻悻道:“新娘子都是他的了,为什么不理直气壮地上前问个清楚,一声不响的消失算什么?”面生狠意目露凶光,仿佛世上当真有这么一个混账男人敢负吉祥。

“那不就结了。”长辈言间的维护疼爱,吉祥很受用,脚尖好心情蹭蹭地上黄狗的肚皮,悠然道。“樊姐姐看见了峙叔叔和他的旧情人站在一起,当时不现身,以咱们了解的樊姐姐的性子,她不是不敢,而是不想。她根本就是靠骗得骗去了峙叔叔的一夜,然后留下一封离缘书一走了之。不能因为峙叔叔是男人就不能指责樊姐姐始乱终弃,不管男人女人,有谁喜欢被人欺骗被人抛弃?您们喜欢么?”

“吉祥啊……”

刹那之间,四人瞅向吉祥的目光都变得崇拜起来。

“想不到吉祥丫头也有这么聪明剔透的一天,经你这一说,咱们那个隐岳丫头的确够狠够绝呢,哈哈……”

“不愧是咱们的隐岳徒儿,这一招比三娘我当年还要狠!”

“隐岳宝贝啊,你真师父们的得意弟子……”

吉祥亲了亲大兔儿的长耳朵,放走了它,专心对付这四个镇村之宝。“吉祥来找您们四位,是有顶要紧的事要说,事关您们四位未来的福祉呢。”

“嗯?”四人四面齐刷刷调转过来。

“你们想不想离开这个村子?”

“嗤。”四人四面皆沮丧甩开。

吉祥成竹在胸,好整以暇。“你们不能离开这个村子的因由,不就是碍于对峙叔叔的承诺?但如果峙叔叔离开了村子,你们是不是可以以追随他为名跟着离开呢?”

“咦?”四人八只眼睛齐泛亮芒。

“还‘咦’什么?吉祥若是您们,这就想办法激峙叔叔离开,然后随他之后走出去,也省得在这个村子憋得变猴子……”

嗖!四人四影皆不见。

吉祥掩嘴窃笑。谁让圣先生这一回出门云游不带吉祥,吉祥实在是憋得发慌啊,人家又想极了樊姐姐,也该出个门走访一下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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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峙,你若还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就从这村子走出去呆够一年……”

“关峙,你若还是一个男人,就从这个村子走出去呆够半年……”

“关峙,你还是是一个人,就从……”

冯、梁、乔认为他们放话的方式,已触及了男人的底限,纵然不能使听者如他们的意受激出走,也会有三言两语的驳斥增他们一点乐趣。但,他们还是低估了对方的定力。

关峙清和温润的眸线始终未离掌中书册,气定如磐,神静如水。仿佛他们的到来,连这间雅室内的空气也未拂动三分。

“关峙,你是咱们的结拜兄弟,这么不理你的兄姐象话么?亏你还是一位饱读诗书的大才子!”每一对上关峙那张仿若泰山崩于前亦不能使之色变的俊脸,乔三娘总是无端的火大。要说,惟一让她感觉这人有那么一丝人气儿时,还是看他和隐岳在一起那会儿……隐岳?

“大哥,二哥,四弟。”她突然笑得和气生财。“我们实在不该来打扰五弟,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记得么?”

“什么?”那三人莫名所以,即使多年的默契告诉他们该有下文值得期待。

“你们不是说天气要冷了,要给隐岳送点御冬的衣物棉被过去么?”

“哪……”梁上君的话,被来自腰间的狠掐噎住。其他二人也都是或奸或滑之流,瞬即领会了乔三娘弦外之音,当即附和道:“对,对呢。三妹你不提,咱们倒差点忘了,走走走,说办就办,赶紧把东西给隐岳送过去……”

四人肩比肩,手牵手,感情很好地去奔忙。

“你们知道她在何处?”无声无息,无迹无痕,关峙的身影挡在门前。

“她?哪个她?谁的她?”乔三娘问得刻意。

“隐岳。你们当真知道她落在哪里?”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带我去。”

“理由?”

“带我去。”

“理……”

关峙淡色唇角微扯笑痕,“你们是想永远留在这个村子一步也离不开么?”

四人面面相觑。他们从未见过关峙发怒,纵使在收服他们将他们一一打败时,也不见他动过怒气。此时,他也应该不是发怒罢?但,为何他们四人左胸下那颗心脏要卟卟卟跳得恁快,似乎有些微的……惧意?

“可是,咱们并不知道……”

“带我去。”

“咱们并……”

“嗯?”

“去就去,谁怕谁?是你要咱们去的,到了找不到别怪咱们,怪下来咱们也不怕你,大不了再打一场,哼哼!”梁上君撂话威胁,傲然昂首,先迈一步,十步后,倏一个脚底抹油,以独步天下的轻身术溜之大吉。

其他三人咬牙暗咒这厮失义,奈何技不如人,呆立原地。

“不用急,你们四人谁也离不了谁,有你们其中一个足矣。”关峙清俊面颜波澜不惊,道。

他将案上书册放进怀中,一手取了案下置物格里的钱袋,一手拉起邓玄学手腕,“走罢。”

“为何是我?”邓玄学仰天长嚎。

四人的心中,有志一同地俱是满满悔字。

“我们的村子”让他们过得太舒适**逸,以致让他们被吉祥小丫头小小挑拨,便忘了当年的败北之痛。这关峙是将他们打败的人呐,他们怎会以为在他面前讨得了便宜?

“梁大叔,冯二叔,乔三娘,邓四叔,不用急,吉祥我来陪你们了!”

尤其,在听见这一嗓喜盈盈乐孜孜的娇呼后,他们更是懊丧不及:这个村子不但毁了他们的记性,也退了他们的机警,让他们竟被一个小丫头摆上一道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