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026

临近十点, 言序还没回家。正当言父在客厅徘徊之际,忽然接到宝贝儿子的电话。

“爸,我现在人在警局, 你能不能来接我一下?”

言父皱着眉, 着急追问:“怎么回事?这大晚上的你怎么进警局了?”

“爸, 你先别追问了。过来再说吧。”言序挂断电话, 小心地陪在冬东的身边。

坐在旁边的女孩眼神呆滞, 面上没什么表情,木木的,像一个坐在橱窗里的精致娃娃。只是这个娃娃的脸上挂了彩, 头发也乱糟糟的,更像是被丢弃了的玩偶。

“冬东, 你还好吗?”言序右手搭在她的肩上, 掌心下的身躯有些抖动。

快到深夜, 平日忙碌的警局也安静了下来。没有女警值班的夜里,所里就几个大汉。一个年轻的警察坐在两个小孩面前, 表情有些疲惫。他刚换了班,就接到了一个大案。也不知道是他倒霉还是这家人倒霉。当时警察赶到的时候,有些发黄的瓷砖上淌着鲜血,红彤彤的一片,看着格外吓人。躺在椅子上的女人经过法医的证实, 已经去世了。而躺在地上的男人也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亡。

一晚上, 本该温馨的屋檐下, 竟然发生了命案。警察小哥揉着眉心, 有些头疼, 曲起手敲了敲桌板,问:“你们是唯一在场人员, 能说一下当时发生什么事吗?”

言序下意识去看冬东的情况,而沉浸在恐惧中的她显然没法说清楚。舔了舔干枯的唇,他缓缓地说:“我是后来才赶到的,到那里的时候,我看到那个男人掐着女人的脖子,然后冬东就站在那个男人的背后。”

“那水果刀是怎么来的?”

“应该是茶几上放着的吧。”言序想掩盖冬东想拿刀捅人的事实。

眼前这个少年的语气有些摇摆不定,年轻的警察心生疑惑,一双鹰眼盯着他看,反复确认:“你确定刀是在桌上的?为什么其他证人的口供是说男死者在地上捡起水果刀?”

“应该是……”言序还想把谎话圆回来,却被坐着的冬东打断了话。

女孩眼神里的那团黑总算散开了一些,嘴唇有些颤抖,坚定而又带着恨意说:“是我想拿起刀把那个男人捅死的。”

“那个男人指的是谁?”警察又追问。

“我爸,那个死掉的男人。”冬东坐在椅子上,语气冰冷得像个局外人。

“所以你是死者的女儿,那女死者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是我妈。”

年轻的警察听着女孩平静的语气,有些心疼地摇头。一个家庭能发生这样的事,何其悲剧。而这个女孩看起来年纪并不大,正值花季的年纪,却面对着失去双亲的痛,一夜之间,失去了最亲的家人,幼小的心灵该如何承受。

这件案子并没有多少弯弯绕绕,不一会就调查完了。综合其他证人的供词,就是男人醉酒以后一怒之下把自己的老婆杀了,然后自杀。唯独剩下来的女儿,成了最可怜的人。

言序温柔地陪在冬东身边,替她接了一杯开水塞到她的手中。轻声说:“你的手很凉,喝点热水会好一点。”

整件事发生下来,冬东一直没有掉眼泪。在自己绝望的时候,她哭喊过。而听到自己的亲生父亲自杀的消息时,她竟然恶毒的想,多好啊,这样她就解脱了。

她就是个变态,居然盼着自己的父亲离开,冬东心理扭曲地想着。

直到言序朝她手里放了一杯热水时,埋藏在眼底的泪珠才一颗又一颗地滚落,源源不断的,浸湿了她的脸颊,最后落到纸杯中,砸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言序。”冬东的声音有些缥缈,好像风一吹,她就会散去一样。如黑洞般的眼睛里看不见灵魂,声音哽咽,断断续续地说:“我没有……我没有家了。”

她原来如此憎恨的地方,现在真的变成不属于她的地方了。那个破旧的小楼不属于她,那里再也不是她的家了。灰姑娘在舞会之后拥有她一个人的水晶鞋,可冬东在舞会之后,一切都消失了。

言序心头一痛,没想到平日沉默不爱说好的女孩会有如此崩溃的一面。今天晚上发生的一切超出了他们这个年纪所能承受的,而他唯一能做的,竟然只有抱抱她。

把人捞进自己的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没关系,你还有我们。迟朝,临哥,还有我啊。”

言父急得满头汗,冲进警察局的时候却看到自己儿子抱着一个女孩,两人举动亲密的样子看得他火烧心,当即脑补了一场两人干坏事被警察抓了的大戏,冲过去对着言序的脑袋瓜子就是一掌,中气十足地吼:“臭小子,你现在是胆大了?居然敢做坏事了,你说你是不是把别人女同学的肚子搞大了?”

原本就安静的警局,被言父这么一嗓子,全警局的人全看过来了。记录的那个年轻小哥看不下去,赶紧过去劝,免得在自己地盘看着别人打起来。

“这位家长,事情是这样的……”年轻小哥把言父拉到一边,小声解释着。

言父是个大老粗,看起来像是干黑社会的。谁想到在警察小哥解释完后,他红着眼眶拍着小哥的背,感性地说:“这孩子可怜啊,可怜。”

“走了,儿子。”言父走到言序跟前,拍着他的肩催促。转头有温柔地笑着对冬东说:“妹妹,你要是今晚不嫌弃就先住到我家去。反正我家客房多,别跟叔叔客气。”

言序:“……”

冬东:“……”

言序实力翻了个白眼,嫌弃地对他爸说:“爸,你现在看起来像骗小孩的。怎么这么谄媚啊?”

“臭小子。”言父对着他又是一锤,“你同学发生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早点跟我说?”

“我这不是马上通知你了吗?”言序摸着自己的脑袋有些委屈。

冬东不想回去面对那个地方,淡笑着答应了:“谢谢叔叔。”

“好嘞!”言父傻傻地笑,领着小姑娘回家。

言序家就他和言父两人,家里的妈妈在早年因为生病去世了。言父多年也一直未娶,两个大老爷们就这么过着。现在家里忽然间多了个女孩,多少得注意点。

回去的路上,言父难得贴心,替冬东下车买了不少生活用品,一应俱全。

回到车上的时候,脸色有些红。挠着头小声解释:“妹妹啊,叔叔不知道你的尺寸是啥,就只给你买了内裤,最小码应该合适吧?看你瘦瘦小小的,以后多吃点,跟我们言序一样,壮实看起来才健康。”

车上两个小孩又是一阵窒息,言序捂着脸替他老爸丢人。他们两个汉子一起过,不讲究这些。现在当着女孩面讲内裤这种私密事,不是让人害羞嘛!

坐在后座的冬东被言父这样的举动逗得满脸通红,心头的压抑散去了不少。

黑色的豪车载着两人回到言家住的地方,两个男人住的地方不挑剔,搬新家的时候言父就挑了个占地面积大的房子,并没有选择迟朝她们家那样的小别墅。

“妹妹你今晚睡言序的房间,臭儿子你今晚跟我睡。”言父一进门就开始安排房间。

折腾了一晚上,言序也不再抗拒和老爸睡这件事了。他们家客房就一个,也没收拾好,暂时把房间让给冬东睡是唯一的选择。

还好冬东不介意,三人便各自回房。

屋里安静下来了,冬东站在浴室里脱掉穿了一晚上的贴身衣服,站在淋浴头下,让热水尽情冲刷着,好像这样就能把今晚不好的记忆全都冲刷掉。

失去父母对她来说,就像丢了一个用了很久的公交卡。不会绝望,可就是一直闷闷的,心脏被挖掉一块似的。

恶魔下地狱了,可她这样就上天堂了吗?冬东不禁在心里反复问自己,她失去了父母,她开心吗?她以后会幸福吗?从小到大,他们家永远充斥着争吵,喜欢醉酒的没用父亲总是在喝醉以后对她们母女两打骂。没有反击能力的母亲只能抱着她在流泪。本以为每个人都一样,在这样破碎的家庭的成长。可小学时,看到别人的父母带着笑容来把他们家的宝贝接走,她这才知道,一切都不一样。

她才是人群中的异类,一个没有爱的异类。

今天以后,一切都消失了。控制她的恶魔消失了,没有□□也一样。冬东竟然觉得松了一口气,失去这一切也没关系,她还有自己不是吗?

当她倒在言序柔软的大床上沉睡过去时,是十七年来难得的放松。

梦中的女孩忽然看见了她的妈妈。梦里的女人很美,穿着洁白的连衣裙,迎着光站着对她说:“女儿对不起,从小妈妈就没能好好保护你。妈妈走了,以后你一个人要好好生活。以后,不要像妈妈一样,嫁给那样的男人。”

从梦中惊醒,冬东摸了摸湿漉漉的眼角。原来,她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潇洒。她的未来现在就像蒙了一层薄纱,看不清前路。

……

【特别报道,昨日在淮城某一筒子楼里发生了命案……】

第二天,大街小巷都是关于昨天的新闻。言序像往常一样按时起床,推开自己房门时,冬东早已起来换好衣服,乖乖地坐在床边。

看到言序推门进来,表情也是淡淡的。但状态比昨天好太多,声音也清澈了起来:“你醒啦?我们要上学去了吗?”

习惯了战战兢兢的生活,一下子放松下来她还有些不适应。

言序点了点头:“今天我带你去学校,等我把校服换了。”

冬东自觉地离开房间,给他留出空间换衣服。

言父作为长辈,一直想着昨晚的事,整宿没睡好。他这个儿子的同学,看起来挺乖的。小姑娘一下子没了爸妈,也不知道该怎么生活。发愁的他坐在客厅吞云吐雾,冬东出来的时候他赶紧把烟给灭了,生怕这姑娘闻不习惯。

“妹妹,昨晚睡得好吗?”言父从言序小时候,就特想有一个女儿。女儿多好啊,都说女儿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他家的臭小子就是来讨债的。

冬东感激地点头,如果昨天没有言序和他爸爸,估计她只能流落街头,或者在警察局度过一夜。

言父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说:“妹妹,你家里还有什么人没有?亲戚之类的。”

冬东摇头,她家这样的情况,亲戚都避之不及,怎么会有人还想和他们来往。

“那你要不要,把叔叔当一家人?”言父说这话的时候紧张极了,小心翼翼地试探,生怕遭这个女孩的抗拒。

“叔叔……”冬东没想到在失去一个家的时候,会有人朝她伸出援手。

在房间听着聊天的言序连衣服都没穿好,就赶紧冲了出来:“不行!”

坐着的一大一小看他,言父瞪了瞪眼:“臭小子,怎么就不行了?”

“不是……”言序看冬东眼眶又开始红了,赶紧解释:“我就是觉得爸你这样莫名其妙要领养冬东,好像太快了。”

“而且,你要是领养了冬东,她岂不是我妹妹了?”

“废话。”言父翻着白眼回答。

嗯?难道他也要上演有情人终成兄妹的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