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词:江城子•逸洒然
谦谦君子论为谁?俭持内,莫相吹。不争名利,慎辩是和非。邪正怎堪更又换,人尽逝,念成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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峨眉天下秀,青城天下幽。
他从小就知道,他是青城城主的长子,也是青城的继承者。为此,他必须付出代价。
人家是三更灯火五更鸡,他却要付出更多努力。父亲是不允许他夜间点灯的,父亲曾经这样对他说:“逸寒,你少点一夜油灯蜡烛,咱们就能多接济山下一碗白粥。至于到底怎样,你自己定夺吧。”
他是亲眼看见过山下那些难民的样子的,皮包骨头、面黄肌瘦,都已经不足以形容那些人的可怜之处,他们裹着几乎遮蔽不了身体的衣服,步履蹒跚,卑微地接过可以果腹的任何一样东西。许是白粥,许是野菜,许是鼠肉。他再没有向父亲提出夜间点灯念书的要求。
在月光明亮的时候,他攀上屋顶,努力辨认着书本上模糊不清的字迹,过了一会,感到乏了,便去练功。他每天都有常人难以想象的功课要完成,每日父亲都会不定时地询问他书背了多少,功练得好不好。他如此努力,却鲜少看见父亲露出满意的笑。
一定是他做的还不够!
父亲对他的严厉称得上苛酷,他却不以为然。他必须做得比父亲要求得更好,只因为他是家中的长子,下一代青城之主。父亲向他演示武功从来只有一遍。他每每双眼欲眦地看着,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小环节以致影响之后的练习。而唯一的指点,将在第二天的操练中进行。父亲是青城城主,事物非常繁忙,鲜有时间关心他。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自己琢磨。实在思索不出,便去请教老一辈的人们。他为了获得更多的实战经验,更是偷偷扮作青城的学徒,与那些武艺更加精进的弟子切磋。
这番下来,他身上常常有数不清的淤青。最严重的一次,对方下手狠了些,差点打断他的腿骨。他不敢说一声 ,第二日照常叫父亲教授他武艺。父亲却一眼看出了不对劲,轻轻一点那受伤之处,他便疼得嗷嗷直叫。
他看见父亲露出难得的慈爱。父亲背起他,将他送回房中,一路上,寡言的父亲居然念念叨叨:“用功固然重要,但是事极必反,过了头就未必是好事了。现下吃了苦头吧,看来得好好休养几日了,这下子反而耽搁了。孩子,你要知道磨刀不误砍柴工啊。千万不要心急,因小失大了。练功如此,为人亦如此……这几日,你就别再下苦工了,念书也可缓一缓,休养好了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父亲一路絮絮叨叨地话语成为他后来一直努力的动力。那一刹那,他居然连腿疼都感受不到了,似乎长久以来,能够听见父亲这样的肯定与关心……什么,都值了。
后来他又长大些,母亲生了个妹妹,他兴奋不已,他有数个胞弟,家中却从没有女孩儿。他的妹妹小小嫩嫩、粉扑扑的很是可爱,让人没来由地想要亲近逗弄。
那段时日,父亲准他休息几日,他便忙着领妹妹玩。一会儿怕妹妹饿了,一会儿又怕妹妹困了,愣是耐耐心心地在一旁哄着。成天在一边“妙荷、妙荷”地叫着,哥哥长、哥哥短地在一旁念叨,他心里偷偷地想,他要妹妹会讲话后第一个叫的不是爹、不是娘,而是哥哥。
可他终究没有等到那一天。算命的先生说妙荷在凌家必会曲折一生,父母本不是相信命格的人,但毕竟是令人疼爱的小女儿。他们就这样商量着将她送走了。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妹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滚圆的眼珠巴巴地看着他,他实在不忍心,转过身去。
还好,妹妹只是和李神医的儿子调换了一下。他还是能够常常去看她,但是他想让妹妹首先学会叫哥哥的愿望却是再也达不成了。
而九弟¬——逸染也是个招人疼爱的孩子。凌逸寒似乎在他身上看见了妹妹的影子。其余的兄弟常常眼红,却没有人知道为何大哥如此回护老疙瘩。
妙荷渐渐长大,越发清丽动人。凌逸寒却总是远远地瞧着,然后长长一叹,如此美妙伶俐的姑娘,是他的妹妹。只是,是又怎样呢?还是让她无忧无虑地生活好了,这样的烦恼,他一个人有就好了。
但妙荷远比他想的聪明更多。那一天,他无意走过一处荒废已久的院落,却听见里面传出女子低低地说话声,出于好奇,他快步走过去瞧瞧,但见里面是个粉衣女子的身影,隐隐绰绰看不清是谁。只听闻里面的人轻声细语:“爹、娘……大哥,我父待我很好,更甚亲生女儿,我……很欢喜。但我总想多见见你们,与你们说上几句话也是好的。诶……罢了,罢了。我也该知足了。”
凌逸寒突然记起,这原是给妙荷准备的闺房,她刚出生那会儿住过一段时间。后来,她被抱到了李家,这院子也荒了,娘亲生怕睹物思人有所感伤,便再没有启用。
其实,她与他都是知道的。
多年的苦练之后,他毫无意外地成为了青城最合格的接班人。成为了青城多少女孩家魂萦梦牵的翩翩君子。但是,这么多年的孤独雕琢,让他在温润谦和的同时,也平添了一丝疏离冷清之感。没人见过他与人争执的情景,似乎凌家大公子是永远不会发怒的。
其实,如此也好。也免得一动情意,终究成为憾事。就像他和亲妹一样,明明视其为掌上明珠,却终究成了陌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