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儿强挤一丝笑意,难掩落寞地紧紧捂住白玉镯子。她的处境堪忧,他是知晓的,否则怎会下令劳师动众?他的用心,她懂。正因懂,她才伤怀,甚至幽怨。她知她不该怨,她是他的“仇敌”,他饶她,放她,而今还替她掩护,她该知足,该感恩。她怎能得陇望蜀地怨他?
普天之下,能救护她的唯剩两人,东边那个她曾唤作父皇的男人、西边那个她曾唤作丈夫的男人。可父皇能为她做的全部,只是差来一个随侍的仆人。丈夫能为她做的全部,只是收回剑锋,饶她一命。她知她怨不得他们,他不是她的父,他不是她的夫。要怨只能怨她命不好……眼眶涩涩,颜儿急急阖了眼。
黄昏入了并州,一行人舟车劳顿,早早便在官驿歇了脚。入夜,颜儿正屈肘假寐。小草依旧被莫公公支了开去。
房外传来一记轻叩,“回禀娘娘,官驿外头有个云游僧求见,自称是娘娘的故知。”
怔然,颜儿直起身,警惕地问道:“年轻还是年长?”
“年长的。”
颜儿愈发惊愕,问询般望了眼莫公公。待来人入屋行礼,颜儿抠紧扶椅,双眸簇起灼灼细焰。莫公公面色淡然,却不着痕迹地往颜儿身前护了护。
和尚泥色袈裟缠身,杵在屋子中央,不卑不亢:“娘娘别来无恙?”
唇角勾起一丝讥笑,颜儿直直地盯着来人:“住持好胆识。不,我该称呼你主公?司马復?还是月影宫宫主?”
“呵呵……”司马復轻笑,“一句称呼罢了,娘娘随意。不……”他提起僧袍一角,径直便落了座,更是把玩起案几上的瓷杯,漫不经心道:“今夜过后,娘娘怕得改口称我一声……皇父。”
“痴人说梦。”颜儿反讥,“你可知这官驿屯了多少精兵?你此来插翅难逃。”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司马復不紧不慢,阴笑道,“我此来是给娘娘指引明灯的,娘娘如何能不识好歹,喊打喊杀?”他敛眸,笑得愈发阴冷:“娘娘梦寐以求之物,不是不可得。”
颜儿狐疑地瞅着他,厌嫌道:“说来听听。”
“想当年,西凉张氏不过是我司马家的一介家奴。算来,千金公主你也该是我司马家的家婢。”
颜儿惊愕,他如何断定自己不是慕容俊之女?而是凉王张重华之女?眀曦对他说了什么?
见她面色大变,司马復笑得愈发畅快:“我们原为主仆,并非宿敌,犯不着斗到你死我亡不可。”
心下犯疑,颜儿却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我并不想与月影宫为敌。我只想要回我娘。”
“好!”司马復应得爽快。
颜儿听得惊心,愕然地盯着他。那双精明的眸子隐藏着天大的算计,似瞅见猎物般步步紧逼。她只觉心慌,更有几分惧怕。
“这个死结要解不难。只要你我成了一家人,我月影宫又岂会为难……亲家?”
震惊,颜儿睁大了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司马復瞥一眼微现惊怒的莫公公,冷冷道:“只要你嫁给曦儿,为司马家接续香火,诞下皇孙,助他夺得秦国储君之位,盗下苻家小儿江山。我晋国据长安王天下,莫说谢芷芯的骨灰,你当是我晋国的开国皇后。”
“你——”蹭地弹起身,颜儿只觉双目胀痛,周身都轻搐起来。
“哈哈……”司马復狂笑。他敛笑,正了正身子:“你别无选择。这世上除了若海,只有我知晓谢芷芯藏在何处。若擒我,杀我,她永世都不得入土为安。”他起了身,几许得意地理了理衣袖:“后日是吉日,洛州陕县亦算吉地。若你应约,我自会带上……聘礼。”
“聘礼”二字,他咬得尤是重,落在颜儿心头,便似泰山压顶。
“贫僧告辞了。”司马復双手合十鞠了鞠,便大摇大摆地推门而去。
“公主可要老奴拦他?”
颜儿跌坐椅上,木然地摇了摇头。那双眸子空洞绝望,干涩如一口枯井。良久,乌瞳颤了颤,她凄凄苦笑,眼眶赤红,嗖地滑下两道泪痕。
浩浩荡荡的省亲扈队,不曾如他所愿,成为她“潜逃燕国”的护身符,倒唬弄了月影宫。他的荣宠诱得月影宫想出一计移花接木,竟妄想借她之腹,珠胎暗结着盗他的国。这可是老天见怜?她终于有了……筹码,从司马復手中骗得母亲的骨灰。可后日陕县,她得付出什么,她心知肚明。
“呜……呵……”她哽咽着,忽哭忽笑。瘦削的肩簌簌直抖,一双眸子熬得通红,双颊却是惨白。
莫公公低睨一眼,默默地退去,守在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