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漠的声音飘起,她便觉到眼前顷刻一空。“不——”她中邪一般,耗尽全身气力,死死地攀住他。她攀着他的肩,勾着他的脖颈,把脸埋在了温热的颈窝里。冰冷的泪悉数蹭在了他的颈窝,她微微仰头,绝望地乞求:“别走……”
她瞧见,那冷毅的下巴似微微颤了颤。可她瞧不见他的脸,他的眼,她也不敢瞧。她自觉低贱到了尘埃里。是以,她又收了收臂弯,把脸深深埋了下去。她惴惴地等着他的回应,从未如此忐忑,如此不安。许久,她才感觉到他轻轻地拍着自己的背,又轻轻地抚了抚自己的发。
紧绷的心弦嗖地松了松,她只觉他的轻抚分明不是落在身上,而是落在破碎的心头。可,这远远不够,不够,她凑着脸,恋恋地蹭着他的下巴,怯弱地抬起了眸。
那双水润的眸,不再似头先那般冰冷,澄清的瞳眸里,她清晰地瞧见了自己的影,还依稀瞧见眸底隐隐闪过的怜惜。她只觉漫天苦涩中,似寻到了一点甜。她只想牢牢地攥紧这甜。
极尽柔媚的一眼凝望,她覆上了他的唇。她只怕他会推开自己,便不敢予他一丝间隙。褪尽少女娇羞,她忘情地吮着他,舌尖轻柔地舔着他的齿。她贪恋他唇齿间的温热。她的世界一片残冷。舌尖的这抹暖意,俨然是她偷生在这人世的唯一希冀。
她一无所有,不能再没有他。她自觉失足坠下万丈悬崖,吊在空中,只剩得双手抠住岩壁的那一丁点支撑苟活。他是从崖底一路攀长的青藤,足以托起她的整个世界。
这样的她从不曾有,这是她头一回主动深吻他。她捧着自己送给他。她只望他懂,她有多爱他,多渴望他。
可他淡漠如冰……
她近乎绝望,却依旧绝望地吻着。舌尖涩涩的,她舔到了自己的泪。苦从心起,她哭唤,“永玉……”
他没应……
她只觉唇舌褪得冰冷,冷得没了气力。她不知自己竟是怎么了?竟恬不知耻地……勾引他?他若不要,她再死皮赖脸地贴上去,也只有被硬生生推开的份。秦龙泉如此,今日更是如此。她似丛木槿见了落日,顷刻便蔫了。勾在他颈上的双手无力地耷了下来,她紧闭着眼,玉靥窘得苍白,低埋着头,怯生生地移了开。
偏是这刻,她只觉背脊一紧,整个人都陷在了温热的怀里,双唇更是贴上一枚燃炭,唇舌间顷刻燃起他的气息,炽热灼骨。他接纳自己了?将信将疑,诚惶诚恐,可须臾间,她便狠下决心,她不惜燃尽这一世的芳华,只求他一世相惜。她勾紧他的颈,忘情地回应起来……
这一吻似缠绵至世界的尽头。他们移开唇,额抵着额,喘息却依旧勾芡着,相拥许久都不曾松开。
他抚了抚她的发,喘息暧昧地夹杂着丝丝压抑的情欲:“药该凉了,孤喂你。”
“嗯……”她分明在点头,可他扭头要起身那刻,偏又死死地攀住了他。于是,又是一番长久的相拥。
理智告诉她,她该趁热打铁,该掏心掏肺地坦陈过往,只有打消他的疑虑,他们才可能长长久久。“永玉,我想告诉你我的一切。”她贴着他的肩,仰着颈,吻了吻他的耳垂,“这世上我最不想骗的人就是你。”
半晌沉默,他终是轻轻嗯了一声。
“娘之所以带我逃去邺城,是因为司马復——”眼前浮现那张狰狞的脸,那夜不堪迷药昏厥前的最后那记淫笑,她周身一凛,轻搐起来。
“嗯?”他松了松怀翼,低眸看她。
她心虚地垂了睑。她怎忘了,自己已不是完璧之身?她曾……她颤得愈发厉害。
“怎么了?”苻坚抚着她的额,竟一霎褪得冰冷。“传御医!”他冲着稍间大吼。
御医只说滑胎之伤,不亚于分娩,娘娘身子虚弱,时冷时热,亦属平常,小心将养着,并无大碍。
这一时是糊弄过去了,可颜儿不知这一世如何能糊弄过去。守着这样的隐衷,她还如何对他坦陈过去?一提到那个名字,她就凝作了寒冰。尤是他好不容易才接纳了自己,她不敢想万一他知晓了,会怎样……
“伤心往事,不谈也罢。牛嬷嬷说,你现在是小月子,落不得泪。”苻坚抚了抚她的发,紧蹙的眉角簇着一缕缕淡淡疼惜,“别说了,孤也不想听。”他说的是心里话。他压根不想听她的过往,小草说的两小无猜,他不想再听第二回。
见她怯弱模样,他似不忍,俯身,迟缓地吻了吻苍白的额:“孤说你是颜儿,你便是颜儿。出嫁随夫,你就随孤姓苻。人都要朝前看,过去的,都过去了。”
这语气是他一贯温润的语气,恰如其分的温和,隐隐透着些许疏离。颜儿不是听不出。可,此刻,她满心都是感动,更有失而复得的惶恐。她噙着泪,不住地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虽则依旧苦涩,却已然添了暖意和甜蜜。颜儿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好不容易苦求的相惜。她宽慰自己,“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没了那个不该来的孩子,却挽回了原已远逝的爱恋。上苍总算怜悯了她一回。可,饶是如此,她依旧神伤,依旧惶恐,如同怀里抱着个随时引爆的炮竹,惶惶不可终日。
京郊的佛堂,竹篱没了皑皑积雪里,瞧着异常孤冷。
苻雅跪在蒲团上,拨着手中的佛珠,喃喃颂着经文。
“唉……你这道士怎么回事?不是就讨杯热茶吗?怎么跑这儿来了?走,走……”
“怎么了?吵嚷嚷的?”苻雅扭过头,只捎了一眼,那两眼便发了直。
“这位主人家,贫道游历山川,素好造访古迹。听闻主人家这尊佛像,是早年白马寺供奉的,特来瞧一瞧,还望予个方便?”白胡子老道捋着山羊胡,操着沙哑的声音,微微拱了拱手。
“桂儿,下去沏茶。”苻雅依旧跪着,双眸定定地染了浓雾。
近侍睨一眼,见是个老道,即便留下主子一人,亦传不出什么蜚语来,便安然退下了。
“明曦……”见人远去,苻雅摁着蒲团起身,却噗地屈膝跪了回去。
“阿雅,”老道疾步奔了进去,及时搀住她的臂弯,猛拽着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苻雅捶着他的背,压着嗓子痛哭:“一声不吭就走了,丢下我,丢下朗儿,还丢——”她忽的一哽,咽回了话,更是雷击般推了推他。那个孩子,他们的孩子,说不得了。
“阿雅!”
近了,苻雅愈发看清了这张乔装的脸,虽然贴着白须白眉,她还是一眼便认出了他。这张俊朗的脸,刻在她的脑里心里,这一世都磨不去,她如何会认不出?可……
她低了头,支吾:“我……我……”
“我知你都是为了我,为了救我,我都知!”明曦,不,他早已改名司马曦了。司马曦忿恨地攥拳:“我知,都是他逼你的!”
“明曦,”这样陌生的眼神,叫苻雅吃惊。
“阿雅,听我说,他到处在找我,我不能久留。你为了我做一件事,可好?”司马曦不等苻雅点头,便迫不及待地凑近她耳边悄声嘀咕。
“你……你们?”泪滚了下来,苻雅直直地逼视着他。
“没有,我们没有!”司马曦斩钉截铁,“可你得让你弟弟相信,我们有。懂吗?”
苻雅痴痴摇头。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不过几月不见,他为何这般陌生。
司马曦顺了顺容颜,顺势坐在了一侧的蒲团上。他扭过头,迷惘地仰望佛像:“你好奇我为何要害她?我也想知。可我不得不。她害我亲手……弑父。”
“啊?”苻雅一把揪住他的肩,错愕摇头,“明——”
“她还抓了我的母亲!”司马復扭回头,掌着苻雅的肩,定定地逼了过去,“她也害了你娘,害了你,害了我们。不是吗?她凭什么可以幸福?我……我们……就要受尽煎熬?”
他松开手,嗖地腾了起来。他攥紧拳头,望向白茫茫的天际,心底冷厉哼笑,“杞桑,你怪不得我,是你杀了明曦!是你让他生不如死,永世都不得超生。我倒想瞧瞧,若是你心里的那个男人,亲手杀了你,你会怎样?也会像明曦那般痛吗?会吗?”突突地,他只觉一阵心悸。他半弓着腰,死死地摁住胸口。
“明曦!”
司马曦退避两步,脸色煞白地别过了脸。
“杞桑,倘若他真杀了你,明曦会去陪你。你们才是天生一对。一个弑父,一个弑子,同样满手鲜血,同样满身罪孽,还同样痴情痴恋。”
他无声冷笑。忽的,他扭过头,深情款款地望了过去:“阿雅,按我说的做,求你!”
正月眨眼都过去十来日了,苻雅覆上近侍的手,小心翼翼地落下马车。她抬头望一眼谯楼,手不经意地滑过腹部,暗暗运气抚了抚。她深吸一气,迈开了步子。
她从不曾想,今日她会来,可她偏是鬼使神差般来了。那个男人藏在她心底最深最软的角落里,即便缘悭今生,但凡他开口,她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即便他要伤的,是她的亲弟弟。
她心虚地拢了拢貂裘。不,不,他要伤的不是她的弟弟,而是躲在他弟弟身后的那个女人。那个恬不知耻,把苻家闹得鸡犬不宁的女人。她活该,活该!
一想起明曦所经历的苦痛,苻雅挺直了腰杆,紧了紧碎步,一鼓作气地冲入云龙门。她心头的这个男人,她舍不得伤了分毫。而那个女子却把他伤得体无完肤。念及此,她只觉恨意爬上了心头。对,她此来不仅是为了明曦,更是为了自己的弟弟。她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国之君被这么个妖女玩弄于鼓掌?她要拆穿她,她要毁了她。
承明殿,御医号了号脉,跪着挪退,叩道:“启禀陛下,娘娘脉象平稳,再将养些许时日,便大好了。”
“嗯,辛苦爱卿,退吧。”
苻坚勾起娇俏的下巴,左右打量,半晌,才点点头:“瘦是瘦了些,不过,总算见着血色了。”
唇角微翘,颜儿绽露这一月以来头一个笑脸。她靠上他的肩,缱绻地看着他,微微仰头,吻了吻他的脖颈:“永玉,谢谢。”
他低眸。往日,此番情境,他总是回之一笑,平日温润模样。可,这回,他的眼眸里似添了一点亮光。他抚了抚她的额,顺势覆上她的唇,甜腻地吻了下去。
过去的二十多天,天天如此。颜儿知晓,这爱恋似筑在浮冰之上,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分崩离析。是以,她小心备至。
她羞红着脸,移开了唇。轻轻地抚着他的脸,她娇羞,却直勾勾地看着他:“你是我的天,我的山。给我一世晴好,予我一世倚靠,好不好?”
这个月,她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小蜘蛛,耗尽一世的精气神,只望编织一张漫天的情网,牢牢困住他,也牢牢困住她自己。她只望,下个暴风骤雨来袭时,这情网足够结实,能撑得住他,也撑得住自己。
苻坚微怔,片刻,笑了。浓浓的一吻,烙在白皙的额头。
他予了她最满意的答案。
你侬我侬时,不想这暴风竟来得这般急。“陛下,雅公主求见,已在殿门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