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然地抚抚纤纤玉指,唇角浮起一丝笑意,不假亦不真,苟太后扭头,朝对坐,道:“怎样?哀家的新媳妇?”
一怔,王太妃瞧一眼颜儿,慈爱满目地回道:“嗯,臣妾活这么大岁数,还不曾见谁家女儿这般俊的。”
心咯噔,红颜祸水,而妃子重德,此番……颜儿不禁抬眸,急忙地说道:“太后娘娘,臣女——”
“唉……”拖长了声线,听似佯嗔,苟太后丝毫不给颜儿出声的机会,道,“你想说什么,哀家懂。知儿莫若母,坚儿岂是贪恋女色之辈?不肖见你,哀家便知你是个蕙质兰心的丫头。解长安之围在先,救哀家的孙儿在后,你对坚儿的情意,哀家懂。你这媳妇,哀家……欢喜。”
手背被她抚得发麻,不曾料想她会如此,竟一时愕然,颜儿羞红着脸,尴尬地垂下头,竟不知如何接话。她竟接纳了自己?怎会?
“怎不会?”苟太后嘟嘟嘴,道,“哀家欢喜得很,明日啊,你便得随坚儿启程去雍州。这不,哀家只好连夜请来王太妃,劳她教习你宫里的规矩。虽是仓促了点,总好过封妃当日手足无措。”
愕然,雍州?去雍州作甚?教习宫规,自有宫女,为何要劳王太妃……
王太妃急忙攀着案几,柔柔一笑,谦道:“太后娘娘这是折煞臣妾了,多谢太后娘娘瞧得起臣妾。”
“王太妃的针黹女红,乃秦国一绝。你生母过世得早,坚儿一早便央下了王太妃,由她为你量做嫁衣。至于雍州,你哥哥回来了,这丧礼……也是坚儿执意要去的。”
她似能看穿自己,自己想什么,竟半点逃不过她的眼。急忙起身,恭敬地福了福,颜儿低眉顺目地谢道:“多谢太后娘娘垂爱,多谢太妃娘娘。”
意味深长地一笑,苟太后起身,低瞥一眼王太妃,撂下句“有劳妹妹”,便出了殿。
分明亥时已过,王太妃丝毫不敢倦怠,柔声细语地细数家规戒律,如数家珍地念叨着苻坚两兄弟的童年趣事,午夜又翻出新描的嫁衣花样……
颜儿初时还心存疑虑,总觉着哪里不妥,不时却坦然,甚至些许雀跃……二人促膝夜谈,竟至天明才草草歇息。
云龙门,马儿欢腾地踢着青石砖,乌青马车蒙着晨露,透着清润柔光。
一眼便瞧见他背立车前,顾不得身侧的宫人,颜儿碎着步子欢快地迎了上去,顿在一尺开外,嫣然一笑,却垂了眸。
笑着摇摇头,苻坚踱了上来,牵起柔荑,便领着颜儿上马车。
顿在车前,瞧一眼四下的扈从,玉靥腾起一丝绯红,颜儿贴近藏青衣袖,亮亮眸子,拖长声音细声道:“陛下与宫女同车不合宫规哦。”
瞧她古灵精怪模样,苻坚禁不住笑,转瞬,却是敛笑,陷入回忆般凝眸道:“阿房宫之行……我才发觉,我想同车的人……是你。”
心尖一酥,咬唇娇俏一笑,绯红愈甚,颜儿接着他的掌力,上了车……并排而坐,两人皆感局促,竟不敢抬眸对视。
“你……”“你……”
又是异口同声……颜儿嫣然一笑,低埋着头,咬唇偷瞟身侧。剑眉舒若晨曦远黛,苻坚嚅唇一笑,伸手覆住纤纤玉指,道:“颜儿,我——”
“哥哥,哥哥……”清脆的声音攀上缓缓出行的马车,气喘吁吁……窗帘亦被掀了开。
雷击般抽手,脸羞得通红,颜儿禁不住往窗外瞧,但见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向车内。
苻坚显然一怔,蹙蹙眉,便叫停了车。
呼哧……车帘竟便掀了开,一袭淡粉不由分说地钻了进来,四平八稳地落了客座。
“芸儿,不许胡闹。”眉尖儿不耐地微拧,苻坚伸手覆了覆柔荑,倒似宽慰,便起身去扯淡粉,低声训道,“快落车。”
“不嘛……”骄横地一甩身子,苻芸撅嘴一瞪,转眸望向颜儿,却是甜腻腻地一笑,唤道,“颜儿。”
“芸儿姐姐……”甚感尴尬,双颊滚烫,颜儿羞赧地望了眼兄妹二人。
“哼……”挣开哥哥,苻芸狡黠一笑,起身一个箭步腾到主座,挨着颜儿坐下,拍手得意一笑,道,“我几时说随你去来着,我是陪颜儿去雍州。颜儿,对吧?”说罢,朝颜儿努努嘴,暗使眼色。
倒被这对兄妹逗乐了,颜儿莞尔,瞧一眼他那无奈的模样,只觉好笑,朝身侧对视一眼……两个女子竟咯咯笑出声。轻叹一气,继而随着一笑,苻坚无奈地落了客座。
苻芸挎住颜儿的臂弯,笑尚未褪尽,瞅着哥哥挤挤眼,道:“嫂嫂,想当年你我可是金兰姐妹,便是多年不见,这情意还是在的。对不?嗯?帮我搞定哥哥。”说罢,便起身,掀起车帘,对着方和喊道:“启程了。”
玉靥似染了胭红,透着一道迷离光晕,颜儿瞅一眼苻坚,朝伏在车窗前的苻芸努努嘴,不由鼓了鼓腮。
笑,爬上了眉梢,苻坚抬手枕在脑后,云淡风轻模样。
“唉……这个方和,怎不动啊?”苻芸泄气地落回座,撅着嘴,横眉扫了眼哥哥,又移眸朝颜儿捎了眼乞求。
“启程吧……”车轱辘终于动了起来。
苻芸禁不住得意一笑,攀着颜儿的腕子,便要回嘴……
“行了。”苻坚淡淡地瞅了一眼,轻轻一语便堵住了丫头的嘴,“我是看在你大半年没见子峰的份上,怕你相思成疾,可怜你罢了。”
“你……”恼羞成怒,苻芸一嘟嘴,急急扯了扯颜儿……
一路两兄妹没少斗嘴,颜儿瞧着只觉温馨。虽是头一回见苻芸,心底却是道不出的亲近。这仨人絮絮叨叨着童年往事,从抓蛐蛐到捕鲤鱼……颜儿插不上嘴,亦半点不敢插嘴,初时,还局促不安,渐渐便被感染了,甚至觉到一丝幸福,似真与他共度过童年时光的幸福,可惜这幸福却是偷来的……
“母后……”苟曼青低眉顺目地沏了杯茶奉上。
不耐地拂了拂,苟太后抬眸望一眼近侍,道:“她人呢?”
“回太后娘娘,正在赶绣嫁衣呢。”
漫然地旋着中指的玛瑙戒指,骤然一顿,眸子闪过一道狠戾幽光,苟太后睨一眼对坐,冷冷道:“该你了……”
哐当……杯子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