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枯枝燃得噼里啪啦作响,火舌吐着诱人鱼香……
黑衣女子瞥了眼呆呆缩在佛案下的小身影,踱近俯身,冷冷道:“趁我没改变主意杀你前,最好乖乖听话。否则……”指了指叉在树枝上炙烤的鱼。
嘴角一撇,桑儿垂眸,凝着手上干滞的褐红,泪水啪嗒滴落。乌瞳迟迟一颤,黑衣女子伸手便要掰开褐红小手。倔强地摇头,桑儿死死握紧拳头。
“佛珠就这么打紧?”冷戾一笑,黑衣女子松开手来,道,“要不是看中你这股死倔的劲头,你活不过天黑。好了,带你去洗洗……”说罢,揪起桑儿便大步出了庙门。
翼翼地把仅剩的菩提佛珠塞入乌青荷包,紧了紧荷包纳入怀里,凄冷的泪水潺潺滑落,桑儿拂了拂,瞧也不瞧黑衣女子递来的烤鱼,蜷缩在稻草堆里,微颤着嘴角,默默哭泣。
冰冷眸光扫了眼墙角,黑衣女子自顾自地啃起了烤鱼,漫不经心道:“叫什么?”
蜷作一团的棉服窸窣,肚子咕噜噜直叫,桑儿咽了咽,抱着膝盖紧了紧,死死瞅住火光黑影,道:“你……是你?我娘——”
“不是我!”黑衣女子斩钉截铁地打断,狠狠咬了一口,道,“二十几年前,我也和你一样,全家……都没了。”
凄冷眸光浮起一层轻雾,黑衣女子急急移目,盯着火光,狠戾道:“我不知是谁杀了他们,我只知……是那些胡人!”
“胡人都该死!”黑衣女子抬眸狠剜一眼,怨毒地低吼道,“你记住这个就够了!”
一凛,桑儿怯弱地朝墙角挪了挪。
唇角浮起一抹冷笑,黑衣女子递了递树叉上的烤鱼,语气冰冷:“若想报仇,先把自己喂饱。吃!”
咬咬唇,泪珠子滚落,桑儿狠吸一气,犹疑一瞬,腾地小奔过来,一把夺过树叉,退回墙角,些许狼吞虎咽起来。
唇角微扬,黑衣女子捻起树枝拨了拨火堆,语气些许柔和:“叫什么?”
“杞桑……”桑儿噙着泪,嚼了嚼,道,“你呢?”
“哼……”黑衣女子把树枝一撂,道,“若海。”
“若海阿姨,你……要带我去哪儿?”犹豫一瞬,桑儿鼓足了勇气,讨巧地问道。
“叫若海!少跟我攀亲戚,别忘了,我是来杀你的。想活命,乖乖听话,少废话!”若海起身,踱到一侧草堆坐下,掏出匕首紧在胸前,闭目凝神起来。
在马背上足足颠了三日,桑儿只觉骨头都似散了架,四下皆陌生可怖,目之所及一片苍夷。
清晨,一处人烟罕至的山脚,若海狠勒缰绳,腾地下马,扫了眼山顶,一把揪起桑儿往地上甩去。“哎哟……”掌心磨出几道红痕,桑儿垂眸扫了一眼,强摁着跌痛的身子起身。
苍郁的林子蒙着浓雾,一间茅舍若隐若现,一相貌可憎的跛老头不知何时哧溜迎了上来,谄媚地牵过若海手中的缰绳。
若海回头瞟了眼桑儿,朝跛老头捎了个眼色,便疾步入了茅舍。跛老头斜睨了一眼,牵着马径直往茅舍后院踱去。
摸爬着站起,桑儿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惊恐地扫望四下,怯怯地紧了紧包在头上的围裙,鼻息间隐隐嗅到母亲的味道,眼眶不由一红。
一瘸一拐,跛老头扯了扯手中缠绕的黑布带,目光掠过一抹狠戾。瞥到跛老头腰间捆着一团黑,桑儿怯生生地退了一步,撒腿想逃,手却被牢牢钳住,腕子一疼已被死死捆住,未缓过神来眼前已是一黑,耳际一瞬紧得生疼,扑通一屁股跌落地上,脚脖子又是一紧。
“放开我,救命,救命,呜……”桑儿撒开了呼救,顷刻喉舌处一阵堵,油腻腻的恶心滋味,双手抠住跛老头拼命甩开,挣扎间似一头跌进了一处逼仄牢笼,一瞬腾地失重,被高高悬起。
跛老头掂了掂肩头的黑布袋,扭着头威胁道:“老实点,别动!再动扔你喂狼。上得这月影山,算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哼……”
漆黑、窒闷、惶恐……桑儿不知徒劳挣扎了多久,直到毫无气力。
叮咚……叮咚……额头似渗下几滴雨水,和着泪水,唇角尝到淡淡一丝涩,桑儿只觉周身些许麻木。
噗咚……屁股生疼,腕子、脚脖子一松,桑儿急忙掰开眼前的黑布,扯开塞在嘴里的布团,蹭着肘子钻出了黑布袋,抬眸间不由愣住。氤氲迷雾笼罩,如置身一副水墨画中央,此处半山腰,仰望唯见烟云缥缈,环视更是迷蒙不堪。月影山并不险峻,倒透着几分柔美,桑儿呆立坪中央,怯怯扫望四下,三面是倚山竹舍,一面是木栅环绕,木栅尽头一道细窄山路晕入清濛雾气里。
跛老头嘴角一扯,瞅了眼呆若木鸡的小人儿,扬着嗓子朝茅舍那头叫喊:“莫愁、何离……”
“叫什么叫……啊……”一袭戎装歪倚在西头竹舍门口,怒气冲天模样,右手抓着酒壶,仰头咕噜一口,歪歪斜斜地扭出了屋。
睁大眸子瞧了瞧,这人约摸五旬,胡子拉碴,戎装破烂,最可怖的是左袖竟空荡荡地随着晨风轻摆,手呢……桑儿禁不住一哆嗦,怯弱地退了一步。
“哎……何离,赶紧把酒壶收起来,若海回来了,叫她瞧见,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若还想叫我买酒,赶紧去……去洗把脸,醒醒酒。”跛老头摇摇头,朝何离不耐地挥了挥手。
“三十载风雨,洗不净国耻,驱逐鞑虏,还我河山……我不过悲愤,多喝了两杯,若海能把我怎地?她可不是我的主子,司马復才是!”何离瞅了天际,又仰天咕噜一口,骂骂咧咧。
“跛老头,别理他。”纤细之音分明夹着几许厌恶,一袭墨绿长裙缓缓摇曳,面如圆月,眉如黛玉,虽已年过三旬却风韵犹存,“哼……这挑人几时轮得到他?拣剩下的给他,都觉得暴殄天物。他个独臂侠,成日醉醺醺,能训得出像样的玉兔?别糟蹋了我的月娥才是。”跛老头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
何离置若罔闻,歪歪扭扭地跌坐离栅栏不远处的木桩上,轻蔑一哼。
莫愁款款踱步,幽幽俯身……脂粉刺鼻,桑儿不由咬唇退了退……扬指一把掐住粉嫩的下巴,莫愁细细打量,眸光刺透骨髓的幽冷,片刻,微挑唇角,微扬眼睑,睨了眼跛老头,点了点头。
撂下惊恐的小脸,从袖口扯出轻薄丝绢,厌烦地擦了擦手,莫愁掩了掩鼻子,冷冷发令:“去……好好洗洗,脏得要命。”
脸唰地一红,桑儿愣愣地低下头来。嘭……甩开酒壶,何离悻悻地起身离去。
猛然推了把瘦小的肩头,跛老头拉长了脖颈朝茅舍叫道:“拐子,来……伺候新晋的月娥沐浴。”
瘦巴巴的小女孩碎步奔了上来。碎发汗哒哒地贴着额头,拐子抬着袖子拂了拂,打量了桑儿一眼,眸光尽是艳羡,屈膝福了福,嘿嘿一笑,“跟我来。”
杵在澡堂门口,瞅见拐子拎着热气腾腾的木桶蹒跚着挪进屋,桑儿急忙赶上前帮手。
别着身子避了避,拐子摇摇头,羞涩一笑,道:“公主,您歇着,粗活让奴才来。”
瞅着拐子歪歪斜斜地进屋,麻利地往浴盆里倒水,桑儿惊得目瞪口呆,紧随其后,支吾道:“什么?你叫我什么?你……你……叫拐子?”
一个劲点头又摇摇头,拐子搁下木桶,拂了拂额头,道:“公主啊……月娥公主。莫愁姑姑挑中的都是月娥,是这月影宫的公主。师傅挑中的……”
挠挠头,拐子羞涩地接着道:“都是玉兔……是伺候公主的。呵呵,师傅喜欢十八般兵器,刀、枪、剑、戟、斧什么来着……玉兔便都叫这个,拐也是兵器,师傅叫我小拐。可姐妹们……喜欢叫我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