谯楼凄清,疎索望远川,萧瑟秋风抟卷落叶,萧萧袅袅,檐兽如沐枯叶残雨……苻坚双手抠着凭栏,明眸蒙着清冷秋雾,眉间刻着萧索朔风,落寞若痴。
瞥一眼西头落日,方和蹑手蹑脚地贴近一步,细声道:“陛下,皇后娘娘有请,催了……好些回了。”
僵如石雕,古铜眉宇未现丝毫波澜,苻坚远望西天,唏嘘若呓:“盥礼……祭酒……结发……结缨……”
明眸悄沾秋露,苻坚抠紧凭栏,身子微倾,俯首情切:“士婚礼成。大哥饱受割肉……剜心……之痛,孤……今日才算……感同身受。”
方和撅着嘴,刚要开口宽慰,却瞥见楼下守门官打扮的士兵火急火燎地狂奔而来……
“陛陛……下,大事……不好。郡主……被掳,颜少爷……城楼求援,领着侍卫杀出城了!”
雷轰,若非方和拉住,苻坚险些翻栏跃下。云龙门一阵喧嚣,苻坚领着御林军,蒙着冥色冲出了长安城……
火把被秋风拉拽着拖着长长的火舌,一路疾驰,苻坚与子峰已汇合。三只猎犬边嗅边奔,不多时,齐齐停了下来,“汪汪……呜……”冲着不远处嘶声狂吼。
二人急急下马,由亲卫簇着,捂着宝剑警惕地且行且望,只瞧见黑幕中一匹马正悠然啃草,幽幽地甩着马尾。子峰疾奔过去,俯身察看,抹一把马前腿,惹得马儿撕鸣……
“就是这匹马。”环顾四下,空无一人,子峰心急如焚,“颜儿……”
“子峰!”苻坚急迎上前,一把捂住子峰的嘴,压着嗓子,回头令道,“熄灭火把,切勿打草惊蛇!既是弃马而去,必走不出多远。听令,拴好马,步行!”
哐……只听得铁甲铿铿跪地之音。
子峰早已乱了分寸,不耐地甩开苻坚,红着眼低声怒道:“再耽搁一刻,颜儿只怕……”
“你……自是不急,你……是我妹妹一生的劫数!我真恨……真悔!”声音颤抖,子峰扭头蹚着劲草疾走。
无言以对,苻坚仰头望一眼漆黑天际,深吸一气……
噗嗤……熏天酒气袭鼻,脖颈刺骨酸疼,颜儿扭扭脖子,迷蒙地睁开眼,嘶嘶……揪着稻草,连连挪退,颜儿吓得轻搐,狰狞刀疤近在眼帘,那双色眯眯的瞳胶着在自己脸上,似要将自己活吞模样。
“滚开!滚……”颜儿揪起稻草,朝刀疤扔过去,又哆嗦嗦地摸下鬓上的簪子,低眸一瞧,恨得牙痒,碎玉映着草屋墙上的火把,泛着绝望的绿光。移眸四下,木门前堵了一根粗梁,破窗透着漆黑冥色,颜儿摸爬着站起,大叫,“救命!救命!”
“哈哈哈!”狂妄一笑,嘭——甩开酒壶,领头恶人拂开脸上身上的稻草,直勾勾地凝着墙边惊恐的女子,来了兴致,双手围抱,轻佻道,“叫啊!荒郊野岭,看谁救你!叫,不叫还没意思啦。哈哈!”
颜儿拔腿便朝窗口跑,跑开不过两步,已被拦腰熊抱……
“哈哈!”恶人抱起颜儿,轻轻一甩,便将颜儿撂落了稻草推,狞笑不已,一边扯腰带,一边逼了过来。
一侧身子摔得发麻,却顾不得痛,颜儿连连挪退,直缩到了墙角,却是颤颤地厉声喝道:“你可知……我所嫁何人?你胆敢动我,便是与秦国为敌……不得好死你!”
恶人脱下亵衣,光着膀子,跪在稻草上倾着身子,嬉皮笑脸地逼了过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掐着白皙的脖颈一扬,恶人凑近啧啧:“你该谢谢老子,若非老子,你早成了刀下之鬼。伺候得好,老子饶你不死,否则……别想活着见明天的太阳!”
窒闷,玉靥涨得通红,颜儿紧紧掌中簪子,趁他狞笑的当口,对着滚圆的脖子猛地一插,啐——玉簪竟断作两截!
啪——甩手一记耳光,恶人钳住颜儿的双手,死死一摁,嗞啦——撕开火红嫁衣……
“啊……滚……滚……”双脚狂踢,双手乱挣,颜儿死命挣扎,可瞬即,泰山压顶般窒闷,那肥腻的身躯已压了上来,嘶喊,哭叫……
那爬满硬茧、沾满血腥的手,从脸颊贪婪地滑落脖颈、滑落……“呀……救……命……”绝望,眼帘仿若漆黑,耳边只剩狞笑,死,死,脑海头一回浮现求死的念头,颜儿狠狠心,噤了声,便想咬舌自尽……双颊生疼,那铁钳般的手掐住了脸……
“想死,也等老子快活完!”恶人揪起一侧的嫁衣,胡乱塞进颜儿嘴里,一手扯开了火红的裙裤……
完了,完了,呼救没在嗓子眼,泪水和着草灰遮住了眼,周身僵住如同枯槁,颜儿抽搐般挣了又挣。那两瓣恶心的厚唇逼近贴落一瞬,颜儿绝望地闭了眼……哐当,一声巨响……脖颈重物砸落一疼,双手的铁钳竟松了,那人一动不动地趴在自己身上,厌嫌,颜儿狠推又踹了一脚,哐……那人直挺挺地翻落草堆,凶目圆睁……
扔开塞在口中的碎布,脖颈黏稠,恶心,颜儿抹一把脖子,吓得蜷腿连退几步,殷红,热度未退的殷红,再看那人后脑勺脖颈处镶着一枚铁镖,入骨三分,只露得尖尖角。颜儿吓得又是猛退几步……
“七公主,属下救驾来迟,望恕罪。”
冷厉一声未落,火红劈头盖脸地扔上了脸,颜儿揪着嫁衣胡乱地遮蔽身子,抬眸瞥见一袭背影立窗口,冷风……还好,自己怎忘了有影武如影随形?忽的,思绪一转,颜儿顾不得穿衣,颤声道:“小草呢?”
铁面微微扭过来,映着窗口黑黝黝的天幕,泛着寒光,冷语道:“你自己去瞧。”
颜儿草草理好衣裳,嫁衣已被撕得七零八落,好不狼狈,只知急急赶去寻小草,一路酒气、血腥熏天,恶人横七竖八地倒了一路。
“杀了你!杀!杀!”女子凄凄的低泣……颜儿几步奔进废弃的柴房,却被眼帘一步吓呆了。
小草几乎是赤身裸体跪在稻草堆里,满脸满身血污,双手握着一根尖角的断木,癫狂地朝歪躺地上的两个男人刺去,嘴里喃喃的全是“杀、杀、杀……”
呆住,泪止不住滑落,渗入唇角钻心的疼,颜儿抠着房门,不敢进屋,哭唤道:“小拐……”
断木僵悬半空,小草痴痴地扭头,断木跌落,嘶声狂哭:“呜……七七……呜……”
颜儿奔进屋,满屋的血腥味直叫人反胃,屏住呼气,一把抱住小草,揪扯着草堆里扯作碎片的衣裳,直往小草身上盖。
“呜……”搂着颜儿,小草埋在她怀里,凄凄抽泣,“他们这帮畜生,呜……七七,我怕死,可……我……我……更怕活……”
紧紧抱住瑟瑟发抖的人儿,颜儿抚着她凌乱如草的青丝,悲伤、忿恨堵得心口喉口窒闷不已,哽道:“没……没事了。”
“呜……我杀了人……两个……两个……”
草堆的浅绿衣裙碎作了布条,哪里能蔽体?颜儿解下嫁衣,替痴痴呆呆的小草穿上,自己裹着扯落袖口的中衣,扶着小草出了柴房。
冷风杵在院中,神色木然,瞥一眼小草,带着一丝歉意,淡淡道:“我循着血迹一路找来,来迟了。对……不住。”小草歪着头,怯生生地埋入颜儿怀里。
中衣单薄,秋风竟刺骨,颜儿不由颤栗,搂着小草紧了紧,尘世的悲凉远远超乎自己的想象,今日才知,这世上最残忍之事,不是夺命,却是……诛心。低眸瞧一眼小草,颜儿哭得泣不成声:“对不起……小草……谢谢你……”
不耐地远望一眼,冷风瞥一眼哭作一团的女子,冷声道:“秦国的人怕是寻来了。我走了,这儿……怎么解释,你瞧着办。劫亲一事,我会调查,若要用我……”
扬指点点小草,冷风别过脸,道:“叫她寻我。”说罢,几步便没入了夜色。
环顾院落,四下可怖,片刻不敢逗留,颜儿搂着小草,便要离开,低眸瞥见她光着脚丫,想返回柴房去找鞋。可扭头瞧一眼,哪里敢回头?颜儿推开小草,弯腰不由分说地把她背上了肩。
“七七……”小草哭着要挣下来……
“别动。你……受伤了。”哽住,颜儿掂了掂背上的女子,泪眸幽冷倔强,边迈步,边泣道,“今日之仇,我记下了。他日……我定叫欠你的人,悉数都还你!”
“呜……”小草把头深深埋入颜儿的颈窝,却是哽道,“我……没事,我本……就是为你……活的。你……是我的主人。”
一凛,双腿蹚着野草僵住,颜儿不由扭头,柔声斥道:“小拐,不许说傻话。人……该为自己活。”
小草痴痴地摇头,耷在颜儿肩头,无力道:“我就是月影宫养给你的……兔子。七七,你活着……我才……”
再扭头,肩上的女子已昏昏入睡了,颜儿止不住夺眶的泪水,吃力地迈着步子,心中盈盈于心的都是悲凉,月影宫竟是怎么给她洗脑的?再垂眸,竟有一丝羡慕她,虽则活得艰辛却简单,若自己只是他人院落的一只兔子,或许送便送了,死便死了,总比如今饱受煎熬来得舒心……
嘶嘶……远处草丛窸窣……
苻坚、子峰不由弓着身子,缓下步子,招手众人蹑脚前行。睁大眸子远望,二人对视一眼,欣喜若狂,一路疾奔。
“颜儿……”
子峰药劲未过,哪里跑得过?苻坚抢在子峰前头,迎上了夜幕下蹚行的瘦削身影……
愕然,那袭身影映入眼眸,勾起一阵辛酸苦楚,前一瞬直想扑进他的怀里,后一瞬……颜儿顿住,眼见他奔过来,别过脸避退一步……
苻坚僵住,半日痛心伤臆,半日心急如焚,眼见这点莹白,只想不顾一切揽她入怀,可……她此一瞬的疏离,即便是心如金石亦被摧得心碎满地,更何况……见她单穿中衣,衣衫褴褛,脸颊映着盈盈月光红肿不堪……心悸伴着忿恨和焦心的痛楚,苻坚只觉恐惧蚀骨,不敢想、不敢问……甚至,不敢看。
“颜儿!”子峰赶了上来,掌住妹妹的肩,上下打量,眸光哀戚、焦虑,几度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开口。
“哥哥……我……”颜儿挤出一丝宽慰笑意,摇摇头,哽道,“没事……放心。只是,小草她……怕是……伤着了。”
“真的?”疑窦满目,子峰顿觉失态,却是点点头,喃喃,“没事……便好。”
“哥哥……”掂了掂肩头,颜儿瞥一眼小草……子峰这才反应过来,接过小草抱了起来。
紧贴着子峰,颜儿不曾朝苻坚捎半眼,更是绕到哥哥另一侧,远远地避开顿在一侧的玄青。
眼见兄妹俩擦身而过,明眸氤氲雾簇,苻坚拧着空拳紧了紧,一瞬,猛一转身,疾步迎上前,一把拽住了玉腕。